李世民,可以接受战场上的失败,但绝不能接受坐视忠勇将士因他之故,葬身于这非人之战!更不能接受,他堂堂大唐天子,贞观盛世的开创者,被一条“孽龙”阻住去路,让东征大业、让超越前古的功业梦想,就此夭折。
一股炽烈的、混合着帝王尊严、统帅责任与个人傲气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轰然冲垮了那因神威而生的些许畏惧,在他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是谁?他是李世民!是马背上得天下的天策上将!是敢于在玄武门挥刀向前的铁血帝王!是让四夷尊称“天可汗”的天下共主!他的意志,便是帝国的意志!他的剑锋所指,便是大唐疆域所向!
一条盘踞水底的长虫,也配阻他?!
“取朕的弓来!”
李世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身旁的近侍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弓?面对这等神魔般的存在,凡间的弓箭有何用处?
“陛下!”长孙无忌骇然失色,“万乘之躯,岂可亲身犯险!岂非人力可敌啊!”
李积也急道:“陛下!神物相争,非我等可以插手!还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暂退后阵!”
“朕,不退!”
李世民猛地挥手,打断了所有的劝谏。他的目光依旧锁定着空中那狰狞咆哮的黑龙,眼神锐利得如同他即将射出的箭矢。
“朕,乃天下之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皆在朕之疆域!这辽水龙神,既受天命镇守此水,便当顺应天时,庇佑苍生!如今,它逆天而行,阻挠王师,便是违背其自身神职,便是与朕为敌,与大唐为敌,与这天下兆民为敌!”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如同洪钟大吕,竟隐隐压过了风浪与兽吼,清晰地传入了周围每一个将士的耳中,更仿佛要上达天庭!
“朕,今日便要问问它!问问这辽水!问问这苍天!朕提义师,伐不臣,上合天心,下顺民意,何错之有?!它有何资格,以神只之名,行阻挠正道之实!”
他猛地从近侍手中夺过那张伴随他征战多年的、以百炼精钢和蛟筋打造的神臂弓。弓身冰冷,触手沉重,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与安心。这是凡铁,但握在他李世民手中,便承载着帝国的气运与帝王的意志!
他又抽出一支特制的雕翎狼牙箭。箭簇在三棱透甲锥的基础上,铭刻着细密的、代表皇权的云龙纹,在昏暗的天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寒芒。
“陛下!三思!”
众臣跪倒一片,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不怕死,但他们怕皇帝有任何闪失!
李世民恍若未闻。
他双脚稳稳踩住马镫,腰背如同强弓般缓缓拉开,全身的力量,连同那沸腾的怒火、不屈的意志、以及对身后十数万将士的责任,尽数灌注于双臂之上,凝聚于那一点寒芒之上。
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一点点拉开,如同满月。
他没有瞄准黑龙的眼睛,没有瞄准它的逆鳞,甚至没有瞄准它的身体。他的目光,越过了张牙舞爪的黑龙,越过了翻腾的乌云,投向了那乌云之后、若隐若现的、更高远的苍穹。
他在射天!
他要以这凡铁之箭,携帝王紫气与煌煌正道,向这不开眼的天意,向这阻路的“神只”,发出最强烈的质问与挑战。
“若天意真归大唐,便助朕破此邪障!若朕果真有负天命,便让此箭,折于朕前!”
心中默念至此,李世民眼中精光暴涨,扣着弓弦的手指,猛地松开。
“嘣——!”
一声清越无比、穿透力极强的弓弦震响,突兀地撕裂了狂暴的风声与兽吼!
那支雕翎狼牙箭,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凝聚到极致的流光,并非射向黑龙,而是如同一道逆行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径直射向了那辽水之上、重重乌云的最深处。
箭矢离弦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箭簇之上那皇权威严的云龙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出淡淡的、却无比纯正的紫色光华!那光华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堂皇正大、统御八荒六合的气息!箭矢所过之处,狂暴的能量乱流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弥漫在空中的、属于黑龙的阴冷暴戾气息,如同冰雪遇上骄阳,竟发出“嗤嗤”的消融之声。
这一箭,没有毁天灭地的威力,却蕴含着李世民身为“天可汗”、“真命天子”的位格与气运,是人间帝王的意志,对超自然存在的正面宣战。
正与神龟缠斗的黑龙,在那紫色流光出现的刹那,动作猛地一滞,它那熔金般的竖瞳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并非源于愤怒,而是源于……惊疑不定,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它感受到了,那箭矢之上,携带着它无法忽视、甚至隐隐被其克制的东西,那是……人道的气运?是得到这片天地认可的、煌煌正大的帝王紫气?
神龟的压力骤然一轻,它那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许。它昂首发出一声更加雄浑的咆哮,背甲上山川地理的纹路光芒大放,趁机猛地向前一撞,将有些失神的黑龙撞得一个趔趄!
也就在此时,那支射向苍穹的箭矢,在达到抛物线的顶点后,并未力竭坠落,而是在那乌云深处,猛地爆开。
没有巨响,没有火光,只有一圈纯净的、柔和的、却带着无上威严的紫色光晕,如同涟漪般,以爆点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来。
紫光过处,如同帝王的敕令。
那低沉厚重、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乌云,竟被这紫光硬生生驱散了大半!一缕久违的、金白色的阳光,如同利剑般,穿透云层,再次精准地笼罩在了河心搏杀的两只巨兽,以及西岸那金甲赤袍的帝王身上!
风,似乎小了一些。
浪,似乎平了几分。
那弥漫天地间的、属于黑龙的阴冷暴戾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紫光与阳光中和、涤荡,虽然未曾完全消失,却明显被压制了下去。
整个战场的气氛,为之一变!
李世民依旧保持着引弓向天的姿势,沐浴在阳光与尚未完全消散的紫色光晕之中,金甲熠熠生辉,如同天神下凡。他缓缓放下弓,目光平静地看向河心那暂时停止搏杀、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的黑龙,朗声道,声音清晰地传遍两岸:
“朕,乃大唐皇帝李世民!此箭,不射汝身,乃射于天,问于道!朕东征之意,天地可鉴!尔若执迷不悟,便是与煌煌天道为敌,朕,必伐之!”
没有威胁,没有祈求,只有一种平铺直述的、基于自身信念与实力的绝对自信!
“陛下万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旋即,这呐喊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西岸唐军的情绪!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冲天而起,之前所有的恐惧、绝望、无力感,在这一刻,被皇帝这惊世骇俗、却又霸气绝伦的一箭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热血,是狂热的崇拜,是愿意追随这位敢于向神只亮剑的帝王赴汤蹈火的决绝信念!
帝心定策,非以力搏,而以势压。以人间帝王的煌煌正气,压制神只的乖戾邪障!
黑龙悬浮在半空,赤黄的竖瞳死死地盯着阳光下的李世民,又扫过两岸那如同疯魔般呐喊的唐军,再看向身前气息重新变得沉凝厚重、目光中带着嘲讽的神龟。
它那狰狞的龙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犹豫与挣扎。
这人间帝王……似乎,真的有所不同。
渡河的命运天平,似乎又开始向着大唐,微微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