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二房的低气压一直延续到了第二日。
赵婆子一大早就起身出去薅野菜,家里的男人各个火气大的很,她心惊胆战的,见朱氏领着鼻青脸肿的薛巧娘去城里上了工,她也不敢耽误,紧跟着出了门。
生恐在家里又招了薛老爷子的眼。
此时一边薅着野菜一边抹眼泪的,不知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明明先前在薛家庄的时候过的挺滋润的,日子是清贫了些,但家里有地,春种秋收的,至少不担心饿肚子。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的十分充实。
结果到了城里,初始那半年是过的不错,但每日坐吃山空的,心里也是焦虑,后来被撵出来后,日子一落千丈,如今连温饱都快解决不了了,日日吃野菜喝稀粥,一家人灰头土脸的。
最重要的是人心也散了,丈夫儿子孙子,都同先前不一样了,眼前的一切都让她唏嘘不已。
此时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胳膊,摸了摸苍老的脸颊,赵婆子再也绷不住了,当下呜呜的痛哭出声。
待哭够了,又咬牙挖了一篮子野菜,跌跌撞撞的往家走,远远的看见薛曼娘的体面作坊,心中一阵唏嘘。
若是没来汴京,薛家大房的宅子作坊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如眼下这般对着大房拥有的一切嫉恨交加。
她有些迷茫,本就不是自己的东西,何故要一直惦记着。
赵婆子混混沌沌的,许是昨日被薛老爷子几人的表现吓到了,她突然慢慢清醒过来。
她本有些浑浑噩噩的脑袋如醍醐灌顶一般,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
赵婆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脚步坚定的往家奔去。
待归了家,孙子已经上学堂走了,儿子也去上工了,只余薛宝泉如往常一般,坐在正房的门槛上抽旱烟,有一口没一口的,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起来。
呛人的烟雾中,他面目模糊,不知在想什么,看到赵婆子进门,他眉眼不抬的,只是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恼恨。
赵婆子自顾自的走到他跟前。
“薛宝泉,咱们回薛家庄吧。”
这是赵婆子第一次直呼薛老爷子的名讳,她平日是嚣张了些,但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对丈夫她还是有些天然的敬畏的。
是以从十来岁嫁入薛家,她都没唤过他的名字。
此时唤来,赵婆子觉得陌生的很。
薛宝泉闻言神色一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婆子,仿佛在思考她话里的可行性。
但只有薛宝泉知道,他从未想过要回去,当初离开薛家庄时有多风光多张扬,如今就有多难接受。
见识了汴京的繁华,他如何甘心再灰溜溜的回到那个鸟不拉屎的薛家庄,继续做一个土里刨食,看天吃饭的泥腿子。
“这汴京不是咱们这种人能待的,放手吧,薛仁德本就不是咱们的儿子,他们如今拥有的一切也同咱们没关系,你别以为你同仁义昊哥儿关起门来我就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无非是想谋夺大房的一切,薛宝泉,你想死不打紧,但不要拉着我的儿子孙子,与其跟着你丢了性命,还不如一家人老老实实的回老家去,哪怕一辈子土里刨食没甚出息,总比没了命强。”
赵婆子大部分时候虽不是很聪明,但她同薛宝泉过了一辈子,对儿子跟孙子也了解。
先前他们哄着她说要替他出气,却一直没有动作,当时她还愤愤不平的,如今想来这几人定是有其他打算。
至于昨日她去找薛曼娘的事,之所以惹的几人大动肝火,定是她同巧娘无意中坏了几人的计划。
从薛家作坊门口慢慢清醒过来的赵婆子,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家门口时终于想通了一切。
她本还有些不确定,待自己一番话下来,薛宝泉露出惊愕的神色后,赵婆子一颗心如坠冰窟般,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看来自己猜对了,父子几人果然想对付薛曼娘,想谋算大房的一切。
这让赵婆倒抽一口气,浑身冰冷。
她平日是尖酸刻薄了些,但绝对没往害人性命上想过。
薛仁德好歹叫了自己几年娘,加上仁义没出生时自己也是真心拿他当亲生儿子看的。
他的儿女,虽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也比外人强上些不是。
先前是对她们不好,但也没饿着她们,如今虽不知自家老爷子的打算,但在她看来,想要名正言顺的谋夺大房的家业,定是要三个孩子都死绝才行。
思及此处,她心惊肉跳的,不敢相信老爷子竟然打的这种主意。
说不定昨日三人不在家,就是去路上堵薛曼娘了,结果却被自己同巧娘搅黄了,所以几人才生了那么大的气。
赵婆子越想越觉得自己真相了,当下看薛宝泉的眼神都变了。
跟了他一辈子,没想到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竟然是个心狠手辣的。
这让赵婆子始料未及,更胆寒的是儿子同孙子竟然也是这样的人。
赵婆子一脸惊惧,想要回薛家庄的心越发坚定,她不允许薛宝泉带着儿子孙子冒险。
就算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也知道杀人偿命,更何况这是在天子脚下,他们当开封府是摆设不成。
赵婆子越想越害怕,浑身都哆嗦起来。
薛宝泉没想到赵婆子竟然猜到了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她没猜对,自己是想要大房的家产,但却是想智取,没想杀人,只是这智取也需要冒些风险。
但他不想同赵婆子说太多,这老婆子经不住事,告诉她容易露马脚。
“什么死啊活啊的,你失心疯了不成?我们活的好好的,做甚要死,你整日疑神疑鬼的,我看就是太闲了,实在不行,也跟着朱氏做工去吧,如今日子过得好好的,回薛家庄做甚,你忘了当初离开时你怎么同街坊邻居说的,如今灰头土脸的回去你甘心?!”
薛宝泉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故作轻松道。
看来这老婆子长能耐了,往后可得警醒些,莫要在被她察觉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