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是在一片死寂中醒来的。
不是云顶天宫那种被高科技隔绝出的绝对安静,而是野兽在暗处蛰伏时,连呼吸都刻意压抑的死寂。
躺在陌生的床上,房间的布局和主卧完全不同,更大更空旷,也更冷,像一个陈列柜。
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的展品。
昨晚秦彻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响在脑海里。
“从今天起,你就住我隔壁的房间。”
“吃饭,看书,训练,都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一个由温柔和关心打造的囚笼。
沈妄动了动身体,伤口传来的钝痛让他脑子清醒了许多。
他赤着脚下床,作战靴还扔在门口,和他昨晚进门时踢掉的位置一模一样。
里面的东西,像两块烧红的炭,隔着厚重的皮料,灼烧着他的理智。
沈妄走进浴室,反手锁上门,将水流开到最大,哗哗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窥探。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从靴子的夹层里,摸出了那枚冰冷的狼牙扳指,和那片比指甲盖还小的微型芯片。
陈忠自爆前的脸,那些守密人倒下的身影,在水汽中反复出现。
“……只信证据……”
“……为我们……报仇……”
沈妄闭上眼,将东西重新藏进睡袍的内袋,贴身放好。
他不能看,现在还不能。
秦彻的眼睛,无处不在。
第二天一早,林伯敲门进来,送来早餐和一套新的家居服。
沈妄换好衣服,沉默地吃着东西。
秦彻没有出现。
这反而让沈妄背脊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空气里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每一双都属于秦彻。
它们审视着他,等待着他,而他不知道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什么时候会落下。
这种悬而未决的审判,比任何酷刑都更消磨意志。
吃完早餐,沈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在等,等秦彻的下一步。
直到中午,房间的门才被打开。
秦彻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银灰色的超薄平板。
他将平板随手扔在沈妄面前的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你的假期,开始了。”
秦彻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双腿交叠,姿态闲适。
“但是,我的狗不能闲着,”他用下巴点了点那个平板。
“既然你不能出门,就用眼睛,帮我狩猎吧。”
沈妄抬起头,看向那个平板。
他知道这是什么,秦家情报网络的部分实时监控权限。
一个巨大的权力,一个致命的陷阱。
秦彻要通过他的检索路径,验证他的忠诚,撕开他谎言的伪装。
他伸出手,拿起平板,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外壳,屏幕瞬间亮起。
繁复的数据流和监控窗口在屏幕上展开,一个微缩的、由信息构成的京城呈现在他眼前。
“主人,想让我找什么?”沈妄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彻笑了。
“随便,找那些在暗地里,不忠的老鼠。”
“比如,前天晚上在拍卖会,让你不高兴的那些人。”
他指的是叶莺,这是第一道考题。
沈妄没有犹豫,应道:“是,主人。”
他垂下头,手指开始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他将百分之八十的操作,都用在了追踪叶莺和她背后的叶家势力上。
屏幕上,叶家的公司架构图,主要人员的行动轨迹,资金流向……一条条信息被调取、分析、整合。
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急于报复主人的疯犬,时不时地,会把一些发现的小问题整理出来。
“主人,叶家名下的一个空壳公司,最近有一笔资金流向了海外,数额不大,但很可疑。”
“叶莺的司机,昨天下午和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在城西的咖啡馆见过面。”
他将这些半真半假,无关痛痒的信息,展示给秦彻看。
而秦彻只是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在假寐。
但他均匀的呼吸,和偶尔轻叩扶手的手指,都说明他醒着,并且在听。
沈妄的心思,却在系统的另一端。
在扮演疯犬的同时,他用另外百分之二十的精力,在庞大的数据库里,寻找着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他利用秦彻教给他的反追踪技巧,在系统的某些安全漏洞下,进行着短暂的、模糊的搜索。
这些漏洞是他自己发现的,是秦彻的自负留下的盲区。
不能直接搜索沈家旧部或是守密人。
他只能像大海捞针一样,检索十八年前京城各大医院的医生名单,再与记忆中父亲身边的医护人员进行模糊匹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间里只有沈妄手指敲击屏幕的清脆声响。
就在他将一个名字和一份十八年前的离职报告关联起来,准备深入探查一个地址时——
平板的屏幕正中央,没有任何预兆地,弹出了一个红色的,不断闪烁的提示框。
【\/\/hIGhESt pRIoRItY AccESS\/\/】
【\/\/qIN chE VIEwING cURRENt ScREEN\/\/】
秦彻正在实时查看他的屏幕!
那一瞬间,他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大脑甚至来不及处理暴露这个词的含义,指尖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不是思考,是在无数次模拟训练中被秦彻亲手塑造出的、属于妄的生存本能。
完了,然而,这空白只持续了零点一秒。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没有关闭,没有后退,他直接选中了那个地址,用最高权限将其标记为红色。
紧接着,一行行代码被他飞快地敲入指令框。
【目标:Y.Y. 秘密资产-03】
【任务:渗透,测试防火墙强度】
【执行】
一连串模拟攻击的数据流,瞬间涌向了那个地址的虚拟端口。
屏幕上,原本的地图信息被复杂的攻防动画所取代。
他将一次致命的暴露,伪装成了一次正在执行的攻击任务。
他在赌,赌秦彻会相信,是在为他工作,是在攻击叶莺的秘密据点。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对面沙发上的秦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沈妄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秦彻的目光。
脸上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一丝急于邀功的兴奋。
“主人,我好像……找到了叶莺的一个秘密安全屋。”
他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喘息,秦彻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道目光,一寸寸地剖析着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颤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秦彻的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而沈妄平板上的那个红色提示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秦彻站起身,走到沈妄身边,弯下腰。
拿起平板,看了一眼屏幕上仍在进行的“攻击”。
“不错。”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抚摸着沈妄的后颈。
“我的狗,越来越会咬人了。”
温热的指腹按在他曾经被植入芯片的地方,带来的却不是安抚,而是一种刺骨的寒意。
沈妄僵硬地跪在地上,垂着头。
“是,主人。”
“继续。”秦彻把平板放回他手里,“把她的牙,一颗一颗,全都给我拔下来。”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
他活下来了。
但秦彻的怀疑不会消失,下一次试探随时会来,他不可能永远这么好运。
他必须出去。
可怎么出去?强行闯,是找死,唯一的办法,是让秦彻放他出去。
一个合理的,能让他暂时脱离这间陈列柜的理由……
沈妄的目光重新落回平板上,那张属于叶莺的、明艳又带毒的脸上。
这个女人,同样是秦彻的敌人,敌人的敌人……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破黑暗,之前,叶莺是秦彻让他咬的骨头。
但现在,这条主动挑衅的毒蛇,或许可以成为他借力挣脱锁链的唯一机会。
沈妄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他对着屏幕,无声地开口。
叶莺,该你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