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水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灵鹫宫弟子的耳边。
那慵懒而磁性的语调,仿佛不是在叫阵,而是在与久别重逢的故人闲话家常。
然而,其中蕴含的那份不容置疑的霸道,以及直呼童姥为“老妖怪”的轻蔑,却让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心头都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
宫墙之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掠过兵刃发出的呜咽声响。
阳天部首领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脸色惨白,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呵斥之声。
面对这等鬼神莫测的对手,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隐藏在飞檐阴影中的段誉,眼神冰冷如刀。
李秋水。
果然是她。
这份视灵鹫宫千百守卫如无物的气魄,这份仅凭一眼一言便能震慑全场的修为,普天之下,除了她,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她选择如此高调地现身,意欲何为?
是自信到认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碾压整个灵鹫宫?
还是……另有图谋?
段誉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蛛网,牢牢锁定着广场中央那五道白色的身影,尤其是为首的李秋水。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秋水周身那如同深渊般不可测度的气息。
阴柔,诡谲,变幻万千,却又深不见底。
其实力,绝对不在巅峰时期的天山童姥之下!
甚至……可能犹有过之!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
就在宫墙上下陷入一片死寂,气氛压抑到极点之际。
一个冰冷、稚嫩,却蕴含着无边戾气与威严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相互摩擦,骤然从灵鹫宫深处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秋——水!”
那声音一字一顿,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
“你这贱人!竟敢——踏——上——缥——缈——峰!”
声音由远及近,初始仿佛还在极远处,最后一个“峰”字落下时,却已如同在众人耳边炸响!
轰!
一股比李秋水更加狂暴、更加霸道、充满毁灭气息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以排山倒海之势,从灵鹫宫深处轰然爆发,席卷而来!
咔嚓!咔嚓!
宫墙之上,一些修为稍弱的女弟子,甚至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威压,手中兵刃坠地,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就连李秋水身后那四名一直面无表情的侍女,此刻眼神中也微微波动了一下。
李秋水覆面的白纱似乎被这股狂暴的气息吹拂得微微飘动。
她那双露在外面的、勾魂摄魄的眼眸中,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掠过一丝极其浓郁的、仿佛等待了许久的兴奋与战意。
“呵呵……”
她再次轻笑出声,声音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针锋相对的锐利。
“师姐,几十年不见,你这脾气,还是这么臭。难怪只能躲在这冰天雪地里,当个不见天日的……老怪物。”
她的话语,恶毒而精准,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童姥的痛处。
“你——找——死!”
童姥那充满暴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
话音未落!
一道娇小的红色身影,如同撕裂夜空的血色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恐怖速度,从灵鹫宫深处激射而出!
所过之处,风雪退避,空气扭曲,发出刺耳的音爆之声!
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已越过重重殿宇,出现在了宫门之内!
身影凝实。
正是一身红衣、面容稚嫩却眼神凶戾如洪荒恶兽的天山童姥!
她悬浮于离地三尺的空中,周身赤红色的真气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汹涌澎湃,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其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
那双属于女童的清澈眼眸,此刻已然彻底被血色与疯狂所占据,死死地盯住了宫门之外,风雪中那道白色的、窈窕的身影。
仇恨。
积累了数十年的、不死不休的仇恨,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
整个灵鹫宫前,气温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
连呼啸的风雪,似乎都在这两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对冲下,变得凝滞起来。
宫墙上的弟子们,包括那些部众首领,全都屏住了呼吸,脸色惨白,浑身僵硬,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这是超越了她们理解范畴的力量层次。
仅仅是旁观,便已让她们神魂战栗!
隐藏在暗处的段誉,瞳孔也是微微收缩。
童姥此刻展现出的实力,比他预想的还要强上一分!
那狂暴炽烈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真气,显然在她功力恢复大半后,又有了新的突破。
看来,生死危机与刻骨仇恨,果然是激发潜能的最佳催化剂。
“师姐,别来无恙啊?”
李秋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童姥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语气依旧带着那份令人火大的慵懒与戏谑。
她甚至轻轻向前迈了一小步。
随着她这一步迈出,一股无形无质,却更加阴柔诡谲的气场,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仿佛能侵蚀万物,消融真气的诡异力量,与童姥那霸道炽烈的气场悍然相撞!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低沉到几乎听不见,却直透灵魂深处的闷响。
两人之间的空间,仿佛都扭曲了一下。
地面的积雪,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露出下面光洁如镜的冰层。
宫墙之上,距离稍近的一些女弟子,齐齐闷哼一声,嘴角渗出了鲜血。
仅仅是气场无形的交锋,余波便已如此恐怖!
“贱人!纳命来!”
童姥显然已经彻底被怒火吞噬,失去了所有耐心。
她厉啸一声,悬浮在空中的娇小身躯猛地一震!
周身的赤红色真气轰然爆发,化作一条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血色狂龙,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咆哮着冲向宫门外的李秋水!
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发出焦糊的气息,连风雪都被瞬间蒸发!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这一击,含怒而发,没有丝毫留手,誓要将李秋水立毙掌下!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李秋水覆面白纱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讥诮的弧度。
她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起了那只莹白如玉的右手。
五指纤长,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在风雪与真气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妖异。
她只是对着那咆哮而来的血色狂龙,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拂。
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点尘埃。
动作优雅,曼妙,不带丝毫烟火气。
然而——
就在她玉手拂出的瞬间,周遭的天地元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发出凄厉的尖啸!
一道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极致阴寒与腐蚀力量的掌力,后发先至,悄无声息地迎上了那条血色狂龙!
没有预料中的惊天碰撞。
那足以开山裂石的血色狂龙,在接触到那无形掌力的瞬间,竟如同骄阳下的冰雪般,开始迅速消融、瓦解!
狂暴炽烈的八荒六合真气,在那阴寒诡谲的力量面前,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节节败退!
不过眨眼之间,那威势骇人的血色狂龙,竟被消弭于无形!
只余下些许紊乱的气流,证明着它曾经存在过。
童姥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
“你……你的‘小无相功’……怎么可能……”
她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小无相功,不着形相,无迹可寻,威力极大,更能模仿天下武学,乃至其内核真气属性!
她本以为李秋水多年养尊处优,功力纵然精进,也未必能胜过自己苦修多年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却万万没想到,对方的小无相功,竟然已经修炼到了如此化境!
竟然能如此轻易地化解她含怒而发的全力一击!
“师姐,看来你这几十年,除了脾气见长,武功却是没什么进步呢。”
李秋水轻轻收回玉手,语气中的讥诮之意更浓。
“还是说,你那有缺陷的功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
她的话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精准地戳中了童姥最大的痛处。
“啊——!”
童姥彻底疯狂了!
羞愤,仇恨,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理智尽失!
她尖啸一声,周身赤红色真气再次疯狂暴涨,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轮燃烧的血色太阳!
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与李秋水同归于尽!
“尊主不可!”
“师姐住手!”
几声急呼同时响起!
梅剑、符敏仪等人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却被那恐怖的威压逼得无法靠近。
而隐藏在暗处的段誉,眼中也是精光一闪。
不能再等了!
童姥若是在这里与李秋水拼个两败俱伤,甚至被击杀,那他的所有谋划都将落空!
灵鹫宫不能失去童姥这个顶尖战力!
至少,现在不能!
就在童姥状若疯魔,即将不顾一切冲向李秋水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悄然在场中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师姐,何必动怒?”
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抚平了那狂暴肆虐的杀气,让几乎要失控的场面,为之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天枢阁方向的殿宇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穿月白长衫的挺拔身影。
他负手而立,衣袂在风雪中飘飘,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淡淡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不是段誉,又是谁?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剑拔弩张、杀机四溢的环境格格不入。
却又奇异地,成为了全场新的焦点。
童姥那即将扑出的身形猛地一顿,周身狂暴的真气也微微一滞,她霍然转头,血红色的眼眸死死盯住段誉,声音嘶哑。
“段誉!你出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滚回去!”
她此刻心神被仇恨占据,对段誉的出现极为不满。
李秋水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段誉身上。
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与……探究。
她能感觉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很不简单。
其气息渊深似海,竟连她也有些看不透。
而且,他出现得如此突兀,自己方才竟未能提前察觉?
“师姐此言差矣。”
段誉对童姥那恶劣的态度恍若未觉,依旧面带微笑,语气平和。
“李师叔远来是客,我等身为地主,岂能一见面便喊打喊杀,失了待客之道?传扬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我灵鹫宫不懂礼数?”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险些毁天灭地的交锋,只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
童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段誉,刚要破口大骂。
李秋水却忽然轻笑出声,打断了童姥。
“哦?这位小哥儿,倒是会说话。”
她的目光在段誉身上流转,带着一种审视与玩味。
“不知你是灵鹫宫哪位高徒?姥姥我怎么从未见过?”
她自称“姥姥”,语气老气横秋,与她窈窕曼妙的身姿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段誉对着李秋水,微微拱手一礼,姿态从容,不卑不亢。
“晚辈段誉,见过李师叔。”
“段誉?”
李秋水眼中讶色更浓,白纱下的秀眉微微蹙起。
“你叫我师叔?你是……”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晚辈乃无崖子师尊关门弟子,按辈分,自然该称您一声师叔。”
段誉坦然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四方。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无崖子!
关门弟子!
无论是宫墙上的灵鹫宫众人,还是童姥,甚至是李秋水身后的四名侍女,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无崖子,那可是逍遥派上一代的传奇人物,童姥与李秋水倾心争夺的对象!
他竟然还有传人?
而且是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在灵鹫宫?
童姥也愣住了,她死死盯着段誉,血红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一直以为段誉只是恰巧得了逍遥派某些传承的幸运儿,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是……无崖子的关门弟子!
李秋水沉默了。
她覆面的白纱无风自动,显示其内心绝不平静。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慵懒,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
“无崖子……他……何时收的你?他现在……在何处?”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仿佛跨越了数十年的复杂情感。
段誉心中了然。
无崖子,果然是打开局面的关键钥匙。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
“回师叔,师尊他……已于数月前,仙逝了。”
“什么?!”
李秋水娇躯猛地一颤,失声惊呼!
虽然隔着白纱,但段誉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瞬间紊乱的气息,以及眼中那骤然爆发的、混合着震惊、痛苦、不信乃至……一丝空洞的复杂情绪。
无崖子的死讯,显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就连一旁状若疯魔的童姥,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周身那狂暴的杀气也是一滞,眼神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与……黯然。
那个纠缠了她们大半生,爱过、恨过、争夺过的男人……竟然……已经死了?
场中的气氛,因为段誉的突然出现,以及无崖子死讯的公布,变得愈发诡异和复杂起来。
杀机并未消散,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纱幔。
段誉站在殿宇之巅,风雪拂过他的衣发,他平静地注视着下方神色各异的两人,嘴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