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的话音在殿梁间尚未散尽,户部侍郎崔知悌便从文官队列中缓步走出。他身材微胖,湖蓝色的官袍紧绷在腰间,腰间的玉带勒出两道深深的褶皱。手中的账本用暗红色的绒布包裹着,边角处露出泛黄的纸页,封面上 “户部收支明细” 六个金字被摩挲得发亮,透着一股经年累月的厚重。
“陛下,” 崔知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户部官员特有的精准与冷静,像一把算盘珠落在玉石盘上,“许尚书所言句句在理,臣这里还有一笔账,要算给陛下和诸位大人听听。”
他走到丹墀下,与许敬宗并排跪下,将账本举过头顶,动作标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账本的绒布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他官袍上的铜扣交相辉映:“自李杰主持新械坊以来,短短三个月,已耗费硝石百石 —— 这相当于关中三县半年的硝石产量;硫磺五十斤 —— 足够皂坊生产三年的香皂;还有各种木炭、铁器不计其数。”
崔知悌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的官员,像在清点算盘上的珠子:“折算成白银,足足有五千贯之多!”
“五千贯!”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雷在殿内引爆,后排的年轻官员们发出一阵抽气声。要知道,贞观年间一名正七品官员的年俸不过四十五贯,五千贯足够支付一百个七品官十年的俸禄;若用来购买粮食,能让长安城的乞丐们饱餐三年。
崔知悌等殿内的骚动稍歇,翻开账本,用手指点着上面的记录,声音清晰得像刻在石板上:“三月初七,耗费硝石十石,硫磺三斤,试验失败,铁锅炸裂十七口;三月十五,耗费硫磺八斤,木炭两车,试验失败,烧毁工匠房一间;四月初二,耗费白银三百贯,从西域购买特制铁器,试验失败,铁器化为碎片……”
他每念一条,就用指甲在账本上划一道痕,纸屑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像一个个破碎的铜板:“四月十九,也就是昨日,又耗费硝石十五石,白银五百贯,据报‘只炸穿了半寸厚的铁板’—— 臣敢问,这半寸厚的铁板,能抵得上五千贯白银吗?能抵得上边关将士的性命吗?”
殿内的文官们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武将队列的眼神多了几分指责。户部尚书岑文本出列奏道:“陛下,国库虽有盈余,但每一分钱都来自百姓赋税。如今突厥未平,江南水患刚过,正是用钱之际。将五千贯投在这不见成效的‘火药’上,实为不智啊!”
“岑尚书所言极是!” 吏部尚书高士廉紧随其后,他穿着一身紫色官袍,须发皆白,面容严肃得像一尊石像,“陛下,崔侍郎所言不仅关乎钱财,更关乎人才任用!”
高士廉向前迈了一步,朝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李杰不过是农科院出身,据查其最擅长的乃是种植胡椒 —— 此物虽能获利,终究是商贾伎俩!怎配掌管如此重要的军器研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像一柄钝刀割过丝绸:“军器研发关乎国家安危,必须由深谙兵法、精通军械的重臣掌管。依臣看,该将李杰贬为庶民,收回他在新械坊的权力,交由兵部尚书侯君集接管,方能不负陛下所托,不负天下百姓!”
高士廉在朝中威望甚高,又是长孙皇后的舅舅,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天平,瞬间让文官一方的砝码重了许多。殿内顿时响起一片 “臣附议” 的声音,二十多位文官相继出列,跪在丹墀之下,青色的朝服连成一片,几乎要将武将队列的光芒完全遮蔽。
崔知悌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许敬宗,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他们都清楚,这场弹劾看似针对李杰,实则是文官集团与武将集团的角力,是守旧势力对新兴技术的压制。一旦成功,不仅能阻止火药研发,还能将新械坊这块肥肉纳入文官集团的掌控 —— 毕竟,那五千贯的 “消耗” 里,有多少落入了谁的腰包,只有天知地知。
然而,武将队列中的怒火已经压抑到了临界点。尉迟恭的指关节捏得 “咔咔” 作响,铠甲上的铜片因身体的紧绷而微微颤动;秦叔宝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直直射向跪在地上的高士廉;程咬金的络腮胡根根倒竖,像一头即将发怒的雄狮。
“将军,稍安勿躁。” 段志玄低声对程咬金说,手指紧紧按住他的胳膊,“陛下还未发话,我们若先动怒,反倒落了下乘。”
程咬金狠狠地 “哼” 了一声,唾沫星子喷在胸前的铠甲上:“这群酸儒!只会在朝堂上搬弄是非,有本事去边关跟突厥人理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前排官员耳中。许敬宗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正要开口反驳,却被李世民投来的目光制止。
龙椅上的李世民依旧没有说话,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 “笃笃” 的声响。那声音不快不慢,像在计算着什么,又像在丈量着殿内每个人的心思。晨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太极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文官们的咄咄逼人如同涨潮的海水,武将们的隐忍克制则像水下的礁石,双方的碰撞在沉默中积蓄着能量。这场围绕着新械坊和李杰的争论,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变成了两种理念、两个集团的激烈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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