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如同被无形的冰凌刺中。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惯常清澈锐利的眼眸里,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填满,随即,两片滚烫的红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颧骨飞起,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甚至连纤细的脖颈和精巧的耳垂都染上了醉人的酡红,仿佛饮下了最烈的山间野酒。她慌忙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绞着粗布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我愿意的。可是……”
她再次抬起眼帘,那双盛满羞怯与喜悦的眸子,迅速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汽,浓重的担忧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上来,勒紧了她的声音,
“你要去做的事,那么凶险……那马镇山将军,神龙见首不见尾,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到处是豺狼虎豹……我……我怕……”
“怕”字出口,带着一丝破碎的尾音,道尽了乱世儿女对命运无常最深的恐惧。
章明仁没有丝毫犹豫,手臂果断地越过简陋的炕桌,宽厚、温热而布满粗茧的大手,坚定而有力地握住了春桃那双因紧张而微微发凉、此刻正绞着衣角的手。他的掌心像一块烙铁,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滚烫的力量:
“别怕,春桃!”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铁钉,深深敲入她的心坎,
“有你在,我就有使不完的力气,有扛得住一切的胆气!以后的路,管它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我们都一起趟过去!天塌下来,我们一起顶着!”
他的目光灼灼如炬,仿佛要将这份生死与共的承诺,用灵魂的火焰烙印进她的血脉深处。
春桃眼中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巨大的幸福冲击,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滑过她滚烫的脸颊。这泪水并非悲伤,而是心湖决堤的动容。她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回握住章明仁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骨血都融入其中,与他永不分离。她仰起泪水涟涟的脸庞,泪光中闪烁着磐石般无比的坚定:
“好!我信你!章明仁!”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有力,
“从你拿出那把鹰骨匕首,把它交到我手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就是那顶天立地、能扛起山一样的汉子!值得我春桃把这条命,把这一辈子,都托付给你!”
无需更多的言语。章明仁倾身向前,张开强健的双臂,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珍视,将春桃那娇小却蕴含着山野之力的身躯,紧紧地、仿佛要揉进自己骨血般拥入怀中!春桃也用力地回抱着他,双臂环住他结实的腰背,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浓郁草药苦涩、山林汗味和独属于他的气息的胸膛。木屋里,只剩下火塘里木炭轻微的“噼啪”爆裂声、铜锅中汤水温柔而持续的“咕嘟”低语,以及两颗年轻的心脏,隔着单薄的衣衫和血肉之躯,以同频的、激烈如战鼓般的节奏,共鸣着、诉说着对彼此最深的眷恋与承诺。在这弥漫着鹿肉浓香、被外面世界的战火与阴谋暂时遗忘的方寸之地,他们用最原始、最朴素的拥抱,在乱世的血雨腥风里,定下了这重于泰山、千金不换的终身之约。从此,两条原本孤独漂泊的命运之线,被这誓言紧紧缠绕,拧成一股坚韧的绳,共同指向那充满未知凶险、荆棘密布,却也饱含着彼此给予的无尽希望与温暖承诺的未来。
良久,春桃才微微仰起头,下巴轻轻抵在章明仁坚实温热的肩窝。她眼中的柔情被浓重的不舍与忧虑取代,如同林间清晨化不开的浓雾:
“明仁,这一去……山高水长,关山阻隔,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一定要千万小心啊!”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马镇山将军行踪飘忽,比山里的老狐狸还难寻。在这乱世中辗转,寻他如同大海捞针!你一路上风餐露宿,穿州过府,更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些东洋鬼子和他们的狗腿子,鼻子比山狗还灵……”
章明仁的下巴温柔地摩挲着她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沾染的山林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心中一片滚烫的柔软与酸楚。
“放心,春桃,”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夜风拂过松涛,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会像山里的老狼一样机警,保护好自己。尽快找到马将军,把该办的事情办妥。”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带着万般怜惜,轻轻擦去她眼角再次涌出的湿意,目光凝视着她,
“到是你,”
他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一个人留在这深山里,守着这木屋,更要加倍小心!林子里的野兽,山下的豺狼……若遇危险,就用那把鹰骨匕首!”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空间,
“它饮过我的血,沾着我的气息,握紧它,心意相通时……我能感应到它的呼唤!”
春桃用力地点头,眼神瞬间变得像她手中那张能射穿百步外树叶的硬弓一样,锐利而无比坚定:
“你莫要担心我!这林子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兽道,每一块石头,我都熟得像自己掌心的纹路!我能照顾好自己,更能护住咱们这个家!”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如同命令般的叮嘱,带着猎人对伤口的深刻认知,
“倒是你,没有我在跟前盯着,换药、清洗伤口,半点马虎不得!伤口见不得脏水,更受不得累!赶路出汗了,一定要找干净水擦洗!夜里露宿,要避开湿冷地气!要是见着伤口发红发烫,或是……或是渗出的东西变了颜色,哪怕再赶路,也要立刻停下处理!你可要记牢了!刻在骨头里!”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用刀刻下的印记,充满了血与泪的经验。
日子在殷切得如同针脚般细密的叮嘱、在深情得能将彼此融化的凝望、以及那蚀骨般不舍的煎熬中,悄然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