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出来,直奔废品回收站。这废品回收站的位置比较偏,因为占的位置比较大,别看他叫废品回收站,那也是国营的,吴大松说的老胡头,那也是正经供销系统内的正式编制。
青山是开着吉普车过来的,一直开进了大门,青山才从车上下来往里走。
“同志,干啥的?”一个穿着藏蓝色工装、袖口磨得发亮的中年男人从低矮的办公室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看样子刚才在墙上挂的小黑板上写着什么。
他打量着青山和那辆沾着泥雪的吉普车。
青山赶紧上前两步,脸上堆起笑:“同志您好,打扰了。我找老胡头!”
“哦,找老胡头啊?”中年男人了然地点点头,脸上的戒备松了些,朝院子深处努了努嘴,“喏,往里走,最里头那排破棚子边上,正归置一堆废铜烂铁呢。老胡头!有人找!”他扯着嗓子朝院子深处喊了一声。
“哎!谁啊?”一个略显沙哑、中气却挺足的嗓音远远应道,带着点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青山顺着声音望去。这废品回收站院子极大,积雪被踩得泥泞不堪,分门别类地堆着各种废品:小山似的废纸壳和旧报纸用油毡布盖着边角;锈迹斑斑的铁器堆在另一头,有自行车架、破锅烂铲、弯曲的钢筋;靠墙根还码着不少碎裂的陶盆瓦罐和碎玻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陈年纸墨和若有若无的霉味儿混合的独特气息。
“谢谢您同志!”青山道了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雪,朝声音来源走去。
绕过几堆用破麻袋盖着的不知名废品,只见一个穿着同样藏蓝工装、但更显破旧、外面套了件磨得发油光的黑棉坎肩的老头,正弯腰在一堆废轴承和齿轮里扒拉着。
老头身形干瘦,背有点驼,但动作还挺利索,听到脚步声,直起腰转过身来。
老胡头脸上皱纹深刻,像被风霜犁过无数遍的土地,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精明和一股子阅尽世事的沧桑。
他手里还拎着个锈迹斑斑的大扳手,目光在青山身上扫了一圈,又瞥了眼远处停着的吉普车,最后落回青山脸上,没说话,等着他开口。
“胡师傅,您好您好!”青山连忙掏出那包“大前门”,抽出一根递过去,“我是陈青山,吴大松主任介绍我来的。他说您这儿兴许有那种老式的、装散酒酱油的大粗陶坛子,五十斤装的那种。我家里想泡点药酒,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家什了,想麻烦您给看看,有没有旧的、能用的,价钱好说。”
老胡头接过烟,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没点,顺手别在了耳朵后面。他上下打量着青山,眼神像在掂量一件物品的成色:“吴大鼻子介绍的?嗯,泡药酒?那塑料桶可不行,味儿串了,得透气的老陶坛。”
“对对对,就是这意思!塑料桶肯定不成。”青山连连点头,心里燃起希望,“您这儿……有门路吗?”
老胡头没直接回答,拎着扳手,慢悠悠地朝旁边一个用破油毡和木棍搭成的棚子走去。
棚子底下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大多是破损的,缺口断把的搪瓷盆、豁了口的腌菜坛子、没了胆的暖水瓶壳子……他弯腰在里面翻找起来,动作熟稔,灰尘簌簌落下。
“那种大酒坛子,供销社早不用了,笨重占地方,摔一下就完蛋。”老胡头一边扒拉一边说,声音闷闷的,“前几年处理过一批,好的坏的都当废品收过来了。我瞅着结实,有些口沿磕碰了,但没裂的,就挑出来堆在角落,想着万一有人腌咸菜啥的能用上……年头久了,不知道还全乎不全乎。”
青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紧紧盯着老胡头翻找的手。棚子角落光线昏暗,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终于,老胡头“嘿”了一声,用力拖出一个沾满泥灰、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大家伙轮廓。
“喏,就这个!”老胡头喘了口气,用扳手敲了敲那坛子的壁,“听声儿,闷的,没裂。还有俩压在下头呢,看着还行,就是脏得够呛。”他指着棚子最深处,“你自己看看?能相中不?”
“太好了,胡师傅,太感谢了,这个帮了我大忙。您看这东西要多少钱,这三个都买了!”
“咳,啥钱不钱的,这东西容易损耗,而且废品回收,都没有库存这一说,拿去吧。。。”
这话青山就懂了,这东西,多一个少一个,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那就不客气了,但也不能太难看,从兜子里掏出两包没开的红牡丹塞给老胡头,老胡头手一翻就揣自己兜儿里了。
“青山是吧,太客气了,走,我们往外搬吧,小心些,别打碎了。。”
青山抱着坛子往外走,这要小心脚下,被绊一下或是路不平跌一下那就废了。没走出多远,还没出去呢,青山眼角瞥见一个绿锈斑斑的物件,一开始没注意,只是感觉这东西的形状很像个鼎!
青山回来抱着第三个坛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泥泞坑洼的地面,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墙角那个绿锈斑斑的物件。刚才没细看,这会儿凑近了,那东西半埋在碎瓦片和废铁堆里,轮廓在灰蒙蒙的光线下愈发清晰——三足两耳,敦实厚重,锈迹像是浸透了岁月的铜绿,斑驳得如同老树皮。他心头一跳,这分明是个鼎的样儿!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坛子沉甸甸地压在臂弯,他却挪不开眼。
老胡头正弯腰收拾地上的扳手,见青山停在那儿发愣,便直起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咋啦,青山兄弟?瞅啥稀罕玩意儿呢?一堆破铜烂铁罢了,不值当费神。”
他拍打着棉坎肩上的灰,拎着扳手踱过来,用脚尖踢了踢那鼎状物的底座,发出沉闷的“咚”声,锈屑簌簌落下。“哦,这个啊,前阵子收废铁时捎带进来的,不知哪家破四旧砸下来的老物件,锈得亲娘都不认识了。你要稀罕?当个垫脚都嫌它硌得慌!”
青山放下坛子,蹲下身,伸手拂去鼎身上的浮灰。触手冰凉粗糙,锈斑下隐隐透出点暗沉的青铜色,鼎腹还残留着模糊的云雷纹,被泥污糊了大半。
“胡师傅,这是个啥玩意儿……”他喉头动了动,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兴奋,“您说,它还能用不?比如……装个啥的?”他心思活络起来,要真是个老鼎,那不就发了。。。
老胡头嗤笑一声,蹲到旁边,烟别在耳朵后头晃晃悠悠:“装啥?装西北风还差不多!这破铜烂铁,早叫酸雨蚀透了,底子薄得跟纸似的,轻轻一敲就得漏。”
青山手指摩挲着鼎腹的纹路,总觉得这锈迹底下藏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老气儿。窗外雪粒子还在簌簌敲打油毡棚顶,寒气裹着铁锈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胡师傅,您开个价?我拿回去试试,万一补补还能用呢。”他挤出个笑,盘算着兜里剩的烟——红牡丹刚给了两包,再掏就得动真格的了。
老胡头摆摆手,站起身掸灰:“得啦,废品堆里的东西,谈啥钱!你要不嫌晦气,搬走就是。反正搁这儿也是占地方,回头当废铜卖了也不值几个子儿。”
他弯腰帮青山抬起鼎,说道:“小心点儿,别半道儿碎了扎着手!坛子都齐了?赶紧装车吧,这雪眼见着要下大了。”
老胡头催促着,眼神却瞟向院子深处,像是急着回去扒拉他那堆废轴承。
青山应了声,把鼎轻轻搁到吉普车后座,用破麻袋草草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