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痞的阴影,如同潮湿角落里滋生的霉斑,在“春燕小吃铺”原本蒸腾的烟火气中,悄然蔓延,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黏腻与寒意。最初的恐惧和屈辱过后,李春燕骨子里那份属于劳动妇女的坚韧,让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无奈的对策——忍。
她告诉自己,破财消灾。只要这些人不过分,吃点亏,免了他们的单,能换来暂时的安宁,也认了。毕竟,小店刚有起色,晓光的学费还在一点点攒,这个家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她不能像卫东那样冲动,更不能让建国因为这种事跟人起冲突,耽误了炒货摊的生意。
于是,当那三个混混再次晃荡进来,嬉皮笑脸地点了东西,吃完抹嘴就走,或者扔下远远不够的零钱时,李春燕只是垂下眼帘,加快手里收拾碗筷的动作,将那口憋在胸口的气,硬生生咽回肚子里。她甚至不敢多看他们一眼,生怕眼神里泄露出的厌恶和恐惧,会引来更过分的挑衅。
“老板娘,谢了啊!下次还来照顾你生意!”小胡子每次离开时,那故意拔高的、带着得意和嘲弄的声音,都像鞭子一样抽在李春燕的心上。店里的老主顾们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摇摇头,匆匆离开,生怕惹上麻烦。小吃铺里那种原本融洽温暖的气氛,被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然而,隐忍并未换来息事宁人,反而如同向鬣狗示弱,只会助长其贪婪和嚣张的气焰。见李春燕如此“识相”,那几个混混的骚扰开始变本加厉。他们来的次数更频繁,停留的时间更长,言语也越发下流露骨。
“春燕妹子,今天这身衣服挺衬你啊,比上次那件好看!”
“一个人晚上守店寂寞不?哥来陪你说说话?”
“听说你以前是厂花?啧啧,现在在这烟熏火燎的,可惜了……”
他们甚至开始故意在客人多的时候大声喧哗,说些不堪入耳的浑话,吓跑了不少胆小的顾客。李春燕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抠着围裙的边缘,指节泛白。她无数次想抓起擀面杖将他们打出去,想用最泼辣的语言骂回去,但一想到可能引发的后果,想到这个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家,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怒骂和泪水,一起狠狠压回心底。
真正的危机,在一个闷热的午后爆发了。
店里没什么人,李春燕正背对着门口,踮着脚擦拭高处的碗柜。小胡子一个人溜达进来,见店里只有她,眼中淫邪的光芒大盛。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下,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到李春燕身后。
李春燕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客人,刚想回头招呼,一只油腻的手就突然从后面伸过来,在她腰间极其猥琐地摸了一把!
“啊!”
李春燕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尖叫一声,触电般向前弹开,后背重重撞在碗柜上,震得里面的碗碟哐当作响。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胸口因极致的愤怒和恶心而剧烈起伏,转过身,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干什么?!滚出去!”
小胡子非但不怕,反而嘿嘿笑了起来,舔着脸又逼近一步:“摸一下怎么了?装什么清纯!开这种店的女人,有几个是干净的?”
就在他话音未落,那只脏手又要伸过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我操你妈!!”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暴吼,炸雷般从店门口响起!
刚给附近粮店送完货、满头大汗的苏卫东,正一脚踏进店门,将刚才那不堪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看到嫂子那惊恐苍白的脸,看到那混混猥琐的动作和下流的言语,积压在心底的对这类地痞的旧恨与新怒,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眼睛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甚至没看清那混混是谁,丢下手里空着的搬运带,像一头狂暴的犀牛,带着一股要将对方撕碎的杀气,猛地冲了过去!他抡起那砂钵大的、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拳头,带着风声,直直砸向小胡子的面门!
这一拳若是砸实了,恐怕又要酿成大祸!
“卫东!不要!!”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身影如同猎豹般从店外窜了进来!是苏建国!他刚收摊回来,正好在巷口看到卫东冲进店里那不对劲的架势,心知不妙,立刻扔下三轮车跟着冲了进来,恰好赶上这最关键的一刻!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了苏卫东已经挥出的腰腹,巨大的冲力让他自己也踉跄了一下,但他死死箍住,如同铁钳!
“卫东!冷静点!不能动手!!”苏建国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用力而嘶哑变形。他太清楚弟弟这一拳下去的后果了!刚刚走上正路,不能再因为这些人渣毁掉!
苏卫东的拳头在离小胡子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住,拳风甚至掀动了对方额前的几根头发。小胡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杀气的冲击吓得魂飞魄散,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恐,他“噔噔噔”连退好几步,差点瘫软在地。
“哥!你放开我!我宰了这个王八蛋!!”苏卫东奋力挣扎着,脖子上的血管都贲张起来,双眼喷火地瞪着那个吓傻了的小胡子。
“不能打!卫东!听哥的!为了这种人不值得!!”苏建国死死抱着他,寸步不让,额头上也迸出了青筋。他知道,一旦松手,今天就无法收场了。
李春燕也从最初的惊恐中反应过来,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也冲上来带着哭腔劝道:“卫东!别打了!求你了!不能打啊!”
小胡子趁着这空档,连滚带爬地跑到店门口,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你……你们给老子等着!”然后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苏卫东看着那逃窜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被强行遏制的怒火在他体内左冲右突,无处发泄,最终化作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咆哮。他猛地挣脱开苏建国的束缚,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墙壁上的白灰簌簌落下。
苏建国看着弟弟痛苦的样子,又看看惊魂未定、脸色苍白的妻子,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同样灼烧着他的心。他何尝不想将那些混混痛揍一顿?但他不能,这个家,再也冒不起任何风险了。
李春燕靠着冰冷的灶台,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这一次,恐惧之中,一种更强烈的、冰冷的愤怒,如同地下的岩浆,在她心中开始涌动、汇聚。隐忍,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欺辱。看着小叔子因为保护自己而再次濒临失控,看着丈夫那隐忍而痛苦的眼神,她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味退让就能解决的。她必须想办法,保护这个店,保护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