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东那几乎失控的一拳,虽然被苏建国死死拦住,没有真正砸下去,但那裹挟着暴怒与杀意的拳风,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李春燕的心上。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冰冷的清醒。
混混逃窜时那句色厉内荏的“你们给老子等着”,苏卫东痛苦砸墙的闷响,苏建国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与隐忍,还有她自己腰间那仿佛尚未散去的、令人作呕的触感……所有这一切,交织成一幅无比清晰的图景,彻底击碎了她之前“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幻想。
忍让,换来的不是安宁,而是对方步步紧逼的獠牙和更加肆无忌惮的践踏。她可以自己吃苦,可以受委屈,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刚刚凝聚起来的家,因为她的软弱而再次被推入深渊。卫东差点为了她再次动手,建国为了拦住弟弟耗尽了力气,连带着炒货摊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这代价,太大了。
那一刻,在李春燕心里,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断裂了。随之涌上的,不是更深的恐惧,也不是无助的泪水,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躲在后院偷偷抹眼泪,或者对着丈夫哭诉。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被撞得有些歪斜的碗柜,将地上因刚才冲突而掉落的一点杂物扫干净。她的动作很慢,却异常稳定,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惶和屈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只有那双用力握着扫帚柄、指节泛白的手,泄露着她内心汹涌的波涛。
晚上,小吃铺打烊后,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的灯下,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夕。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李春燕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建国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妻子。他以为她会害怕,会寻求安慰。
“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李春燕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丈夫和一旁依旧脸色阴沉的苏卫东,“这次是动手动脚,下次呢?他们敢提保护费,就敢真的砸店。我们耗不起,这个家……更耗不起。”
“那怎么办?难道真给他们钱?”苏卫东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除非我死了!”
“不给钱,也不能再硬碰硬。”李春燕看向小叔子,眼神冷静,“卫东,你的心意嫂子明白,但你不能有事。你刚找到正经工作,不能再卷进去。”她又看向苏建国,“建国,你是一家之主,不能总守着这个店,炒货摊也不能丢。”
“那你说咋办?”苏建国沉声问,眉头紧锁。
李春燕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思考了一下午的想法说了出来,语气清晰而冷静:“光靠我们一家,对付不了这些地头蛇。他们敢这么嚣张,就是看准了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各自为战,不敢惹事。”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寻思着,被他们骚扰的,肯定不止我们一家。巷口卖水果的李婶,我常见那几个混混在她摊前白拿水果;街角修鞋的王伯,性子软,估计也没少受气;还有开杂货铺的赵姐,她那个店位置好,怕是更被盯得紧。”
苏建国和苏卫东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李春燕会想到这一层。
“春燕,你的意思是……?”苏建国有些迟疑。
“联合起来。”李春燕斩钉截铁地说,“去找他们聊聊。把大家伙儿遇到的难处都摆出来。一个人怕他们,一群人抱成团,难道还怕他们不成?他们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划破了苏家沉闷的夜空。苏建国怔怔地看着妻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这个平日里温婉勤劳、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女人,在家庭面临切实威胁时,竟能爆发出如此清晰的思路和决断力。
“这……能行吗?”苏卫东也有些犹豫,“那些人,都精着呢,未必愿意出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春燕站起身,眼神坚定,“总不能坐等着别人把刀架到脖子上。明天,我就去找李婶、王伯和赵姐聊聊。”
第二天上午,趁着早餐高峰过去,李春燕仔细收拾了一下自己,虽然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衣裳,但神情气度却与往日不同。她先来到了巷口李婶的水果摊前。
李婶是个大嗓门的热心肠,但此刻看到李春燕,脸上却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忧虑。
“春燕啊,昨天……没事吧?我远远看见好像吵吵起来了?”李婶压低声音问道。
李春燕没有回避,直接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却坦诚:“李婶,不瞒您说,差点出大事。那帮人,越来越过分了。”她将昨天对方动手动脚、以及之前索要保护费的事情,简单却清晰地说了一遍。
李婶听着,脸色也变了,愤愤地啐了一口:“这帮天杀的!他们也没少在我这儿顺东西!稍微说两句,就瞪眼砸摊子的样子!我……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敢真跟他们硬顶啊!”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是啊,李婶,光靠咱们自己忍,没用。”李春燕抓住时机,压低声音,“我琢磨着,咱们这条街上,受他们气的恐怕不止咱两家。修鞋的王伯,杂货铺的赵姐,估计日子也不好过。咱们能不能……一起想想办法?”
李婶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但又有些顾虑:“能行吗?王伯胆子小,赵姐……她男人不在身边,怕是也……”
“总得试试。”李春燕目光坚定,“下午生意淡点,我去找王伯和赵姐说说。要是大家都有这个心,咱们就碰个头,一起拿个主意。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这么欺负下去!”
李婶看着李春燕眼中那股不同于往常的韧劲和决断,仿佛也被感染了,用力点了点头:“好!春燕,你要是牵头,婶子支持你!”
下午,李春燕又依次去找了王伯和赵姐。过程并不完全顺利。王伯起初确实犹豫,唉声叹气,只想破财消灾。李春燕没有强迫,只是冷静地帮他分析,今天给了钱,明天他们只会要得更多,永无宁日。赵姐则谨慎得多,但听到李春燕说已经和李婶通过气,并且明确表示不是为了闹事,只是为了自保,让那些人不敢再随意欺负时,她也明显动摇了。
最终,在李春燕坦诚而有力的游说下,一条看不见的、基于共同困境和生存需求的纽带,在这几个平日里各自忙碌、交集不多的小生意人之间,悄然连接了起来。
夜幕降临后,“春燕小吃铺”提前打了烊。店里,李春燕、李婶、王伯、赵姐,四个被同一伙地痞骚扰的摊主,围坐在那张平时用来和面的方桌旁。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却也闪烁着一丝找到同伴后的、微弱的光。
李春燕看着大家,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将大家的遭遇和困境一一摊开。听着彼此的诉说,那种同病相怜的愤慨和无力感,迅速转化成了必须联合自救的共识。
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开始在这条饱受滋扰的街道上,悄然凝聚。李春燕,这个曾经只知埋头苦干、隐忍退让的女人,在家庭和生存的双重压力下,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觉醒。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弱者,而是开始主动握紧拳头,试图联合起同样弱小的个体,去对抗那笼罩下来的阴影。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小吃铺,更是底层女性在困境中迸发出的、令人动容的领导力与反抗意识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