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走出宫门时,天刚亮。风还带着夜里残留的冷意,吹得她鬓边一缕碎发贴在脸上。她没有伸手去拂,只是抬脚上了马车。
车厢里很安静。昨日及冠礼前夜的事像一层薄雾罩在心头,不重,却挥不散。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会为一句心声动容的女子,而是必须亲手撕开真相的人。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朱漆大门紧闭,门环上的铜兽被晨光映出暗沉的光泽。她扶着侍女的手下车,脚步稳稳踏上台阶。
门房认出她,慌忙进去通报。不过片刻,沈翊亲自迎了出来。
“你回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低,带着一丝疲惫。
“回来看看。”她说,“清瑶的事,总要有个交代。”
沈翊沉默了一瞬,侧身让她进府。
宗祠设在后院东角,平日少有人至。今日却已点起几盏灯,族中几位长老坐在两侧,面色凝重。李氏也在,跪在蒲团上,手里攥着佛珠,低头念经。
沈知微走进来时,没人起身。她也不在意,径直走到中央位置站定。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重审十年前沈清瑶病逝一案。”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李氏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又迅速压下。“你胡说什么?清瑶是病死的,当年太医都写明了脉案!”
“可我记得,”沈知微看着她,“那年冬夜极寒,她突然高热不止,药汤端进去没多久就吐了出来。后来换了三副方子,热度也没退。最后……是附子入药,说是回阳救逆。”
李氏的手指微微一抖。
就在这一瞬,沈知微脑中响起冰冷的声音:“她若活着回来,必揭我当年换药之事。”
系统还在。虽然玉简已毁,火已熄,但她知道它存在。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动声色,继续道:“我想查当年的医簿。既是旧事重提,总该有据可依。”
沈翊皱眉:“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翻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不信。”她说,“清瑶不是那种人。她再错,也不会通敌叛国。背后一定有人推她入绝境。”
李氏冷笑:“你是想替她洗罪?她害你还不够多?”
“我不是替她洗罪。”沈知微盯着她,“我是想知道,谁让她非死不可。”
话音落下,一名老仆被带了进来。白发苍苍,走路颤巍巍的。
“这是陈嬷嬷,当年在清瑶屋里当差。”沈知微说,“她因病告老还乡,前些日子我才寻到她。”
陈嬷嬷跪下,声音沙哑:“奴婢……那晚亲眼看见夫人亲自送来一碗药,说是御赐补汤。小姐喝了之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开始抽搐。奴婢想去请太医,却被拦在门外。等再进去时,人已经不行了。”
堂内一片死寂。
李氏猛地站起:“污蔑!这是污蔑!一个老糊涂的话你也信?”
沈知微不答,只静静看着她。
刹那间,系统再次响起:“那碗药……是我亲手加的附子末。”
她终于听到了。
证据闭环。
她缓缓开口:“母亲,你说她是病死的。可你知道附子用量超过三钱就会致命吗?当年太医记录里,她体内毒素检测出五钱七分。而那晚,是你亲自送药,亲自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
李氏脸色发白,嘴唇哆嗦:“你……你血口喷人!”
“我有没有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沈知微往前一步,“那一晚,雪很大,没人走动。你觉得安全,所以动手了。是不是?”
系统第三次响起:“若非那夜雪大,无人走动,我怎敢动手?”
她笑了,笑得很轻。
“你不必否认。你心里清楚,那一晚,你不是为了救她,是为了让她闭嘴。”
李氏整个人晃了一下,踉跄后退两步,撞到供桌才停下。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纸片,“这是清瑶临走前藏下的密笺。上面写着——‘母与裴昭通信三载,藏玉玺于西岭古庙’。她发现了你们的秘密,所以你必须让她死。”
李氏瞪大眼睛,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沈翊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父亲。”沈知微转向他,“你以为清瑶是被裴昭蛊惑?其实是她先发现了母亲和裴昭的往来。她本想揭发,却被反咬一口,扣上私通外敌的罪名。而真正通敌的人,一直都在家里。”
沈翊的脸色变了。他看向李氏,声音发颤:“这……是真的?”
李氏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眼泪涌出来:“我是为了沈家啊!裴昭当时手握兵权,要是得罪他,咱们全家都得死!我只是想保全家族……我只是不想让清瑶把事情闹大!”
“所以你就杀了她?”沈知微声音冷下来,“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她不懂!”李氏哭喊,“她什么都不懂!她要是活着,迟早会把我们都拖进地狱!我这么做,是逼不得已!”
堂内鸦雀无声。
沈翊站在那里,双手撑着椅背,身体一点点弯下去。他的脸像是老了十岁。
“我竟……养虎为患。”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沉重,稳定。
裴砚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腰间佩剑未解。两名内廷侍卫跟在他身后,神情肃然。
“朕听说沈家有命案未结。”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众人,“涉及朝廷命妇,又牵连谋逆旧案,岂能私了?”
李氏抬头看他,眼中闪过恐惧。
“陛下……这是我家事……”
“沈氏乃朝廷赐封之家,你身为一品诰命,涉嫌毒杀亲女、勾结逆王,已是重罪。”裴砚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大理寺即刻介入,所有相关卷宗封存,不得损毁一字。”
沈翊跪了下来:“臣……管教无方,请陛下治罪。”
裴砚没看他,只走向沈知微。
“你还好吗?”
她点头:“没事。”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却让她感到支撑。
“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她没拒绝。
李氏被架出去时还在哭喊:“我是为了沈家!我没有别的选择!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没有人回应她。
沈知微站在原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铃。小小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是小时候清瑶送给她的。那时她们还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清瑶笑着塞进她手里:“以后听见铃声,就知道我在找你啦。”
原来从一开始,她们之间就没有真正的姐妹情。
有的只是算计、恐惧和一条被掩盖十年的命案。
她低头看着那枚铃铛,指尖轻轻划过表面的裂痕。
裴砚下令封存宗祠所有文书,命大理寺主官一个时辰内赶到沈府。侍卫开始搜查李氏居所,带走数个匣子。
沈翊独自坐在主位上,头埋得很低。
沈知微转身准备离开。
裴砚跟上来,与她并肩走出宗祠。
风又起了,吹得檐下铁马叮当作响。
她忽然停下脚步。
“你说……她真的以为自己是在保护这个家吗?”
裴砚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