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死胡同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顾清影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处撕裂般的疼痛。额角的冷汗混着之前伪装留下的些许污渍,顺着她苍白却依旧精致的下颌线滑落。
陈默迅速从车内取出简易医疗包,一言不发,但动作极尽轻柔地帮她处理肩膀上再次崩裂的伤口。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触碰到她细腻肌肤时,带着灼人的温度,却又稳定得令人心颤。
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胶卷……”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留下了,警示也发出了。”顾清影闭着眼,感受着药粉洒在伤口上带来的刺痛,语气却异常平静,“‘信鸽’只要不傻,现在应该已经安全撤离并拿到了东西。”
陈默手上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在那种天罗地网之下,她不仅成功传递了情报,还保全了同志。这份机智和胆识,让他心头巨震,随之涌起的是更深的担忧与后怕。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南京。”陈默快速包扎好,语气斩钉截铁,“沈啸和郑少波联手,布下的网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密。张秘书牺牲,多个联络点暴露,我们……”
“不。”顾清影猛地睁开眼,打断了他。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此刻没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还不能走。”
她扶着墙壁,忍着脚踝的肿痛,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默:“‘江防图’只是开胃菜。沈啸手里那份‘堡垒计划’的详细部署,才是真正能决定上海命运的东西。”
陈默眉头紧锁:“我知道!但你现在的情况……”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染血的肩和明显不自然的右脚,意思不言而喻。
“我还死不了!”顾清影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沈啸吃了这么大亏,死了这么多人,还让我在你眼皮底下跑了,他现在一定暴跳如雷。按照他的性格和多疑,绝不会再把这么重要的文件放在站里。”
她的大脑在【过目不忘】能力的加持下,飞速回忆着与沈啸有关的一切细节、他所有的习惯、他在南京可能的秘密据点。
“他会把文件带在身边,或者……放在一个他自认为只有他知道的、绝对安全的地方。”顾清影的眼神越来越亮,如同暗夜中燃烧的火焰,“而他有一个习惯,每当压力巨大、需要思考时,都会去一个地方——”
她与陈默几乎异口同声:
“秦淮河畔,‘静心书斋’!”
那是沈啸以已故文人舅舅的名义置办的一处隐秘产业,连军统内部都鲜有人知。顾清影也是在一次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偷听到了沈啸与心腹的极私密谈话才得知。
“书斋有密室,就在他书房那幅《山居图》后面。”顾清影语速极快,“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此刻最可能藏匿文件的地方!”
**机遇与危机并存!** 沈啸此刻定然在全城疯狂搜捕他们,其住所和军统站必定守卫森严,但那个他自诩隐秘的书斋,防备反而可能最弱!这是灯下黑,更是虎口拔牙!
陈默只沉吟了不到三秒。
“好!”他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我们去书斋!”
没有时间争论,没有时间犹豫。他了解顾清影,正如顾清影了解沈啸。此刻的退缩,意味着前功尽弃,意味着上海数百万市民可能面临的黑暗。
两人迅速改换装束。陈默不知从车里何处摸出两套半旧的蓝布工装。顾清影忍痛将盘起的长发打散,胡乱编成一条粗辫子,用一块灰扑扑的头巾包住,再戴上陈默递过来的黑框平光眼镜,瞬间掩盖了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变成了一个面色苍白、带着几分病容的普通女工。
陈默自己也换上工装,戴上鸭舌帽,脸上刻意抹了些油污。
那辆千疮百孔的福特车不能再开。陈默带着顾清影,借着夜色掩护,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他对南京的地形熟悉到了极致,往往在追兵的脚步声逼近前,就已拐入另一条岔路。
二十分钟后,两人潜行至秦淮河畔。
“静心书斋”是一座临水而建的二层小楼,黑瓦白墙,看起来清雅幽静。此刻已是后半夜,书斋内外一片漆黑,只有檐角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两人伏在河对岸的柳树阴影下,仔细观察。书斋门口并无明显守卫,但一楼的窗户后面,隐约有人影晃动。至少两人。
“正面不行。”陈默低语。
“走后院临水的露台。”顾清影指向书斋背面。那里有一个延伸至水面的小露台,似乎无人看守。
陈默从工具包里取出带钩爪的绳索,看准位置,手腕一抖,钩爪悄无声息地飞出,精准地扣住了露台的木质栏杆。
他试了试力道,随即如同灵猿般,几下就攀了上去,动作轻捷得几乎没有声音。
上去后,他立刻俯身,朝下面的顾清影伸出手。
顾清影咬紧牙关,将受伤的右脚虚点,主要依靠左腿和双臂的力量,忍着肩伤撕裂的剧痛,借助绳索,在陈默的拉拽下,艰难却同样无声地攀上楼台。
露台的门锁着,是老式的铜锁。
这对【绝对枪感】加持下的顾清影而言,形同虚设。她从发髻中取下一根细长的特制发簪,插入锁孔,屏息凝神,不过两三秒——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锁开了。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滑入门内。
屋内弥漫着书卷和墨锭的淡淡香气。凭借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可以看清这是一间雅致的茶室。
**目标——二楼书房!**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一前一后,贴着墙壁,向楼梯口摸去。
刚走到楼梯拐角,下方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交谈!
“妈的,站长也太大惊小怪了吧?真有人敢摸到这里来?”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少废话!看好门就行!听说今晚行动队损失惨重,连张秘书都折了……”另一个略显阴沉的声音回应。
是两个留守的特务!
顾清影和陈默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在楼梯背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两个特务在一楼巡查了一圈,似乎没有发现异常,骂骂咧咧地又回到了门口的位置。
趁着这个机会,两人如同狸猫般迅捷地窜上二楼。
二楼格局简单,只有三个房间。主卧室、客房,以及最里面那间——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
陈默用脚尖轻轻顶开门缝,侧身倾听片刻,确认里面空无一人后,才闪身而入。
顾清影紧随其后,反手轻轻带上门。
书房内陈设古朴,靠墙立着巨大的书架,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临窗放置。而正对着书桌的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意境悠远的《山居图》!
两人快步走到画前。顾清影仔细回忆着偷听到的细节,指尖在画轴边缘细细摸索。
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凸起!
她用力按了下去!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机括轻响,那幅《山居图》连同后面的一块墙壁,缓缓向侧方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入口!
**密室!**
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内空间不大,只有几平米,靠墙放着一个保险柜,而旁边的矮几上,赫然放着一个熟悉的、带着军统标记的**棕色牛皮公文袋**!封口处,醒目地标注着——“堡垒计划·绝密”!
饶是以顾清影的冷静,此刻心脏也忍不住剧烈跳动起来。
她快步上前,拿起公文袋,入手沉甸甸的。她毫不犹豫,直接撕开密封条,抽出里面的文件。
快速翻阅!
【过目不忘】能力全开!
一页,两页,三页……里面详细记录了敌人计划破坏的上海各处关键基础设施列表、负责执行的特务小队编号、炸药埋设预设点、起爆时间序列表……**详尽得令人发指!**
时间紧迫,她不可能全部带走原件。只能用脑子记!
她的目光如同扫描仪,飞快地掠过每一行字,每一幅草图。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将海量的信息疯狂刻印。
陈默则持枪守在密室门口,耳朵警惕地捕捉着楼下和窗外的任何动静。
三十秒……一分钟……
就在顾清影即将记下最后几页内容时——
“叮铃铃——!!”
一楼,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如同惊雷!
紧接着,是楼下特务接电话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陡然拔高的声调和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快走!”陈默低喝,眼神锐利如刀。
顾清影猛地将最后几页信息刻入脑海,将文件塞回公文袋,扔回原处。虽然无法带走原件,但核心内容,她已经**全部记下**!
两人冲出密室,顾清影反手按下机关,画轴缓缓复位。
几乎在密室门关上的同时,楼下已经传来了特务冲上楼梯的沉重脚步声和拉枪栓的声响!
“在楼上!包围书房!”
书房只有一个门,窗外是秦淮河!
陈默眼神一厉,猛地将书桌推倒,作为临时掩体,同时对顾清影吼道:“从窗户走!河里有接应!”
“一起走!”顾清影举枪瞄准门口,语气不容置疑。
“砰!砰!砰!”
特务已经开始撞门并隔着门板射击!木屑纷飞!
“来不及了!我掩护你!”陈默一把将她推向窗口,自己则依托翻倒的书桌,对着门口连续射击!
“砰!砰!” 精准的两枪,暂时压制住了门外的火力。
顾清影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她深深看了陈默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撞开窗户,纵身跃入下方漆黑冰冷的秦淮河中!
“噗通!”
水花溅起。
几乎在她入水的同时,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数名特务冲了进来,枪口喷吐出火舌!
陈默利用掩体且战且退,打空了一个弹夹,击倒两人,自己也手臂中弹,鲜血直流。他且战且退至窗边,毫不犹豫,翻身而下!
“噗通!”
第二声落水声。
“追!他们跑不了!”特务头子气急败坏地冲到窗边,对着漆黑的河面疯狂扫射!
子弹打入水中,激起一连串的水花。
然而,漆黑的河面吞噬了一切痕迹,只有涟漪缓缓荡开,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
远处,一条早已等候在芦苇丛中的小船上,顾清影被人拉了上来,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却紧紧攥住了船夫递过来的干衣服。
她回头望向“静心书斋”的方向,听着那里传来的零星枪声和喧嚣,眼神冰冷。
“堡垒计划”的详细部署,已如同最清晰的画卷,烙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沈啸,你的底牌,我拿到了!
下一站,上海。
真正的决战,即将在那座东方不夜城,拉开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