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比蛛丝更纤细的裂痕,仿佛是世界秩序的最终哀鸣。
它在空悬了八百年的虚无王座上蔓延,每前进一寸,都伴随着现实被碾碎的刺耳摩擦声,直接在跪坐于前的最后一名五老星灵魂深处炸裂。
这名老人,代号F07,一生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就像这座“去名神坛”的活祭品,存在的意义就是抹除他人的存在。
可今夜,那场席卷世界的“命名风暴”穿透了红土大陆的亿万吨岩层,化作无穷无尽的幻听,在他耳边疯狂回响。
“我叫田七!”
“我是王小虎!”
“我妻子叫素花!”
那些卑微、鲜活、曾被他视为尘埃的姓名,此刻却如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意志之上。
他浑身剧烈颤抖,布满皱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混杂着极致狂热与无边恐惧的扭曲表情。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被压抑了近百年的屈辱与愤怒,终于冲垮了他被洗脑的防线。
他想起了那个在饥荒中将最后一块黑面包塞给他,自己却饿死在街角的母亲。
她临死前,曾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叫过他的乳名。
是什么来着?
老人张开干裂的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用尽毕生力气,颤抖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叫……”
话未说完,他面前那座由宇宙骸骨雕琢而成的“去名神坛”,轰然崩裂!
无数漆黑的冤魂影像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它们不再哀嚎,而是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狂喜,汇聚成一股洪流,齐声报出了他遗忘的本名:
“赵——四——!”
这两个字,如同创世的雷霆,狠狠劈入F07的脑海!
他浑身剧震,浑浊的老眼中,两行滚烫的泪水决堤而下。
记忆的闸门彻底洞开,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五老星,他只是那个在北海贫民窟里,跟在父亲身后捡煤渣的瘦弱男孩。
“我叫赵四!!”他仰天嘶吼,声音不再苍老,而是充满了孩童般的委屈与愤怒,“我是赵四的儿子!!”
声浪如实质的冲击波,穿透了玛丽乔亚的地壳,撕裂了圣地的虚伪宁静,直冲云霄!
那一刻,全世界,所有在世界政府高压下,正死死压抑着自己姓名的普通人,心头皆是猛地一震。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禁锢了灵魂八百年的枷锁,应声松动了一丝!
深海之下,艾琳的意志感知到那一声来自世界之巅的凡人呐喊,也感知到了迈克·J·布莱恩特那如风中残烛般的意识,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散。
“迈克,你的火焰已经点燃了世界,”她的意识在庞大的数据流中低语,“现在,该我为你筑起永不熄灭的壁炉了。”
最终预案,启动!
艾琳将自己融入“命名网络”后残存的所有神经数据,义无反顾地全部注入了红土大陆那片由无数墓碑构成的碑林中心柱。
她的灵魂,与那被迈克意志唤醒的、数以百万计的真实姓名产生了终极共鸣!
一个覆盖了整片大陆脊梁的“永恒回响场”,形成了。
当夜,奇迹发生。
整片连绵不绝的碑林,不再是冰冷的墓地,而是同时发出了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每一块冰冷的碑石表面,都缓缓浮现出一句由光构成的、温柔的低语:
“我记得你。”
从此以后,任何来到这片碑林前的人,无论他是谁,只要轻轻说出自己或亲人的名字,都会立刻得到一声仿佛由千万亡魂齐声应答的温柔回应。
记忆,不再会被遗忘。
世界政府的反应是暴怒而迅速的。
一支cp精锐爆破小组奉命潜入,试图将这片“会说话的墓地”彻底夷为平地。
然而,当他们引爆了足以炸平一座小岛的烈性炸药后,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
在冲天的火光与烟尘散尽后,他们发现,那些被炸成碎片的碑石,竟在光芒中自动重组,完好如初。
不仅如此,在原本的碑林空地上,还凭空多出了数百根崭新的、散发着同样光芒的石碑!
一名特工颤抖着上前,他看清了其中一根新石碑上的铭文——那里刻着的,正是他那位在执行“屠魔令”任务时阵亡、连抚恤金都被克扣的哥哥的姓名!
行动,被迫无限期终止。
因为他们终于明白,这片碑林,已经杀不死了。
与此同时,伟大航路之上,波雅·桑蒂独自登上一艘毫不起眼的无名渔船。
她没有带任何护卫,船上只有两样东西:那枚由她亲手修复的、属于传说中d之一族先祖“迪·斯华洛”的断环,以及用全世界追随者的血与泪写就的《命名纪》最终卷。
她精准地航行至当年金狮子史基坠海的那片禁忌海域,神色肃穆,将那枚冰冷的金属断环,沉入了深不见底的蔚蓝深渊。
就在断环触碰到水的瞬间,整片海域骤然沸腾!
一道粗壮无匹的金色光柱自海底冲天而起,将方圆百里的夜空照如白昼!
光柱之中,一幕早已被历史尘封的幻影清晰浮现:一名英武不凡、笑容灿烂的年轻男子,怀里抱着一位身受重伤的九蛇女战士,在一片冲天炮火中纵身跃出即将沉没的战船。
他回头,对着追击的舰队,留下了一个轻蔑而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那是迪·斯华洛,和一个无名的九蛇先祖。
桑蒂含着泪,在那贯天彻地的光柱前,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命名纪》最终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属于新时代的誓言:
“今日,我以波雅·桑蒂之名,宣告此火,永不熄灭!”
话音落下的刹那,金色光柱轰然扩散,化作一张覆盖了整个世界的、由光构成的巨大网络,精准地连接了地球上每一个刚刚觉醒了“命名意志”的追随者的心跳!
而迈克·J·布莱恩特的最后一丝意识,则飘向了世界的反面——推进城的最底层,无限地狱。
这里关押着一位被遗忘了近百年、连狱卒都换了好几代的老囚犯。
他早已失去了语言能力,胸前只烙印着一个冰冷的编号:“x000”。
迈克凝聚起全部的残存力量,化作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紫雷微光,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只是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了老人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老人浑浊如死水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遥远而清澈的光明。
他那早已干裂粘连的嘴唇,第一次,缓缓开合。
“我……叫……林……七。”
两个字,沙哑、干涩,却仿佛蕴含着击穿地狱的力量。
话音刚落,整座推进城,从第一层到第六层,所有牢固的、由海楼石铸就的牢门,在同一时刻剧烈震动!
它们没有开启,而是在每一扇厚重的铁门内侧,都浮现出了一行由高温灼烧出的、崭新的文字:
“这里关过一个敢说名字的人。”
巡逻的守卫们骇然发现这一异状,却无一人敢上前擦拭,更无一人再敢提起“编号管理”四个字。
当全世界都认为迈克·J·布莱恩特这位掀起滔天巨浪的“命名之神”已经彻底消散时,某个夜晚,所有觉醒者,在同一时刻,做了一个相同的梦。
梦里,他们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宁静的沙滩上,海风温暖,拂过脸颊。
远处的海浪之巅,站着一个伟岸的背影。
那人没有转身,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了繁星点点的夜空。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看见亿万星辰,竟缓缓排列成了一句简单的话:
“你们活着,就够了。”
梦醒之后,无数人泪流满面。
他们中的许多人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枕边,竟多了一粒晶莹剔透的细沙。
沙粒的内部,封存着一个肉眼可见、却又无比渺小的微弱光点——那正是当初迈克化身七头狮鹫时,洒落人间的紫雷能量残渣。
九蛇岛,晨曦初上。
波雅·桑蒂推开房门,发现屋檐下那只为她守候了许久的金色狮鹫,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没有丝毫惊讶,只是静静地走到阳台,眺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
忽然,一阵海风卷起她的黑色长发,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边,竟发出了一声极轻、却又无比清晰的呢喃:
“桑蒂……我听见了。”
桑蒂的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颤,眼眶瞬间泛红,却没有回头。
那阵风没有停留,它继续吹拂,穿过女儿岛,掠过无风带,带着那句迟来的回答,奔向远方,传遍了整个世界。
而在万米高空的平流层之上,最后一粒微弱的紫雷光点,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悄然熄灭——但它曾经照耀过的每一寸土地,都早已学会了如何说话。
当那场席卷世界的风暴终于停歇,当最后一个名字被铭记,当最后一缕紫雷的余光在万米高空彻底湮灭,世界,前所未有地安静了下来。
然而,在那片因迈克·J·布莱恩特燃尽自我而形成的、绝对的意识真空中,一个比姓名更古老、比意志更深沉的存在,第一次,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