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的晨雾尚未散尽,会馆内已是人影攒动。莫罗身着二品朝服,正站在大堂中央的长桌旁,指尖拂过理番院主事刘磊呈上来的疆界旧档。泛黄的纸页上,康熙年间的勘界文书墨迹仍清晰可辨,旁侧还附着历年边境巡查的记录,每一页都盖着理番院的朱红大印。“刘主事,俄国人若质疑咱们的疆界依据,你准备的这些旧档能一一对应上吧?”莫罗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审慎。
“回莫大人,大人请放心,绝对没问题!”刘磊躬身答道,“下官连夜核对了三遍,从山川走向到村落标记,都与现今舆图能对上,还有当年中俄双方勘界官员的签字画押,俄国人想赖都赖不掉。”一旁的傅清额也补充道:“莫大人放心,我还让人备了几份俄文译本,若是他们以看不懂为由推脱,咱们也有应对之法。”
莫罗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堂内的布置——长桌铺着藏青色锦缎,两侧席位上统一摆着白瓷茶杯,并未因双方身份格外区分,细节处透着不偏不倚的周全。可他心里清楚,伊万诺夫那性子,绝不会因为这些细节就收敛锋芒。前几次谈判时,对方全程跷着腿靠在椅背上,说话时眼神都不瞧人,句句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仿佛清廷求着他们议和一般,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聂尔兑,”莫罗朝门口喊了一声,聂尔兑立刻上前:“大人。”“出去再仔细检查一遍会馆内外的安防,尤其是墙角和后门这些隐蔽处,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卑职遵命!”聂尔兑领命退下,刚走出会馆大门,就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俄军士兵护送着几辆马车朝这边驶来。他快步返回大堂禀报:“大人,俄国人到了!”莫罗放下手中的旧档,理了理朝服的衣襟,沉声道:“知道了。刘主事,你带几名属官去门口迎接。”他刻意没提亲自迎接的事——伊万诺夫喜欢摆架子,自己没必要给足他脸面。
会馆门口,刘磊带着三名理番院属官拱手等候。马车停下,伊万诺夫身着俄国制式的深色常服,襟前缀着银质徽记,踩着马凳下车,徽记在晨光下晃眼。他看到迎接自己的只是傅清额手下的一个六品主事,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嘴角撇出几分不屑也带着几分不满。刘磊上前一步,客气地拱手:“伊万诺夫大人,一路辛苦,莫大人已在堂内等候,请随我入内。”
伊万诺夫纹丝不动,湛蓝的眼睛里满是怒火——他好歹是俄国委派的勘界正使,莫罗竟只派个中低级官员来接,这分明是故意羞辱!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正要发作,胳膊却被身旁的洛夫斯基轻轻扯了一下。洛夫斯基凑到他耳边,用俄语低声道:“大人,军营的辎重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士兵们就盼着谈判结束返程。此时与清廷闹僵,耽误了回去的日子,士兵们怕是会有怨言啊。”
伊万诺夫浑身一僵,洛夫斯基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昨晚下令收拾辎重后,士兵们的士气刚高涨起来,若是因为自己的脾气搞砸了谈判,别说沙皇那边没法交代,怕是连手下的士兵都要怨声载道。他瞥了一眼洛夫斯基,对方脸上带着几分“顾全大局”的坦然,这让他心里更不爽——可偏偏,对方说得没错。伊万诺夫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对着刘磊生硬地吐出一个词:“走。”
一行人刚走到大堂台阶下,就见莫罗带着傅清额和舒禄迎了上来。莫罗身着朝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没多余的客套:“伊万诺夫先生,里边请吧。”伊万诺夫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三人的站位——莫罗站在最前,舒禄紧随其后,而之前两次谈判都坐主位的傅清额,竟站在了最边上。
走进大堂,伊万诺夫的目光更是死死钉在了长桌旁的座次上。清朝一方的主位明显空着,莫罗径直走到首位站定,舒禄紧随其后在他身侧落座,而之前两次谈判都稳居主位的傅清额,竟转身走到了第三位的席位旁——这绝非随意落座,分明是按官位高低排定的次序。座次即权位,傅清额失势、莫罗上位的事实,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伊万诺夫脸上。他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满是诧异,更暗自懊恼起来:先前傅清额做主时虽唯唯诺诺,可自己只要态度强势些、多些刁难,总有办法从他那里抠出点好处;如今换成莫罗,这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伊万诺夫先生,请坐。”莫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伊万诺夫定了定神,却没立刻落座,盯着主位的莫罗,语气里满是诧异:“傅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次谈判你都是正使,为何今日这位莫大人坐在了首位?”他这话直接问向傅清额,目光却扫向莫罗,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座次变化充满疑虑。
傅清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未开口,莫罗已抬眸看向伊万诺夫,眼底带着一丝淡笑却语气笃定:“伊万诺夫大人,我朝人事调度自有安排,如今勘界谈判事宜由我主理,傅大人从旁协助。”他话语简洁,没有多余解释,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底气,末了还淡淡补了句,“咱们今日是来谈疆界的,无关事宜不必多问。”这话不软不硬,既没透露自己这方的细节,又堵死了对方借题发挥的余地。伊万诺夫脸色一僵,他竟全然不知清廷换了主理人,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莫罗每次谈判时都是寸步不让,如今手握主导权,以他这强硬的性子,自己想从谈判里捞点额外好处,怕是半点希望都没有了。一时之间,伊万诺夫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