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半清不楚的消息是最折磨人的
就像是大学期末考完试，平时踩线过六十分的人，等待出分的时候焦虑的样子
一会想着自己能过，一会想着自己不能过
还不如最后出分，给自己一个确定的死活
经过一夜的商讨，众人抱着最后一丝误诊的渺茫希望，决定去医院检查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透
李铮就开着车带着林家人往市医院赶去
车窗外的雪下得很密，纷纷扰扰的，漫天雪花，打在车窗上，很快融化成水痕
车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却没人觉得暖和，只有压抑的沉默
林雄生靠在后座上，头抵着车窗，闭着眼睛，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抗拒即将到来的检查
林芳坐在他的旁边，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的雪景，眼泪时不时掉下来，却不敢擦，怕被老公看到
林薇坐在李铮身边，紧紧的挽着李铮的手臂，心里像压着一块大石头，连呼吸都沉重了许多
车子停在市医院停车场
刚下车就闻到了那股子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那是一种冰冷、刺鼻的味道，带着医院特有的紧张和压抑
一下子勾起了林家人对之前住院的记忆
林雄生下了车，得知自己又需要去医院之后，他像是大病一场
原本有些好转迹象的右腿，非但没恢复，反而变得严重了，走路时需要林芳扶着
他看着门诊楼的玻璃门，脚步顿了顿，想到两天刚从这里离开的场景，像是像是大梦一场，
他声音沙哑：“要不……我们回去吧，查了也没用，还浪费钱。”
“爸！”
林薇赶紧拉住父亲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查了才知道结果，万一不是呢？您不能放弃啊！”
李铮也跟着劝：“叔，都到这儿了，查完放心。钱的事您别担心，我来解决”
林雄生没再说话，只是任由李铮扶着，慢慢走进门诊楼
门诊楼里人不多，挂号处的护士打着哈欠，走廊里偶尔传来病人的咳嗽声，一切都显得那么冰冷
李铮去挂了号，领着几人往放射科走
走廊的地面光可鉴人，映着几人的影子，明明是成双成对，却显得格外单薄。
到了放射科，医生让林雄生躺在检查床上，做腰椎部位的增强ct
林雄生躺上去时，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那双粗糙的，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右手紧紧抓着床单，显得是那么的捂住
林薇站在检查室外，扒着门缝往里看，心脏跳得飞快，嘴里小声念叨着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李铮站在她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给她打气
但是他自己的拳头也紧紧攥着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次的检查结果，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
检查做了半个多小时，林雄生从检查床上下来时，脸色更白了
他没说话，只是跟着医生往办公室走，脚步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
医生办公室里，暖气开得很足，却依旧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压抑
王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刚打印出来的ct报告和片子，脸色严肃得像结了冰
“林雄生同志”
王医生拿起片子，放在阅片灯上，指着腰椎部位的一个阴影
“你看这里，这个阴影比上次的ct显示得更清晰，边界不清，密度不均匀，而且体积已经不小了”
“我们高度怀疑是恶性肿瘤。”
“恶性肿瘤……”
林雄生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睛死死盯着片子上的阴影，像是要把它看穿
他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身体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发抖
“恶性肿瘤？！”
“你们确定没看错？”
“我刚花了十三万治腿，现在又说我有恶性肿瘤？还要多少钱？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没坑够我的钱！”
王医生皱了皱眉，耐心解释：“林同志，我们是经过专业判断的，不是故意要坑你”
“我们也真诚的希望，您能不要患病，但是这就是事实”
“目前的情况，建议尽快做肿瘤切除手术，否则一旦扩散到其他器官，治疗难度会更大，预后也会更差”
“手术费要多少？”李铮赶紧开口，打断了林雄生的暴怒
他知道再吵下去也没用，当务之急是知道需要多少钱，才能想办法凑。
王医生叹了口气，拿起ct报告，翻到最后一页
“手术费、麻醉费、住院费，加上后续的化疗和康复治疗，保守估计，至少需要准备五十万。”
“五十万？！”
林雄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他指着王医生，眼睛愤怒的，像是即将要暴起杀人一样
“五十万？你们这是抢钱！”
“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我怎么可能能拿的出来！”
“我刚花了十三万治腿，现在又要五十万，你们是想让我家破人亡吗？我不治了！死了干净！”
他说着，突然抬手扫向办公桌
ct报告、片子、医生的笔、墨水瓶全被扫在地上，墨水瓶摔碎了，黑色的墨水溅在白色的地板上，像一滩难看的血渍
林芳站在旁边，看着眼前的混乱，听着“五十万”这个天文数字，身体晃了晃，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她的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手上沾了墨水也没在意，嘴唇哆嗦着，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地板上，混着墨水，晕开一小片黑渍
自从她老公林雄生生病之后，她没享过一天福，好不容易盼着丈夫的腿好了，却又要面对五十万的手术费，她只觉得天塌了，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医生！”林薇猛地冲过去，抓住王医生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滴在王医生的白大褂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恳求的说道
“医生，要不您再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那个阴影是不是别的东西？比如别的什么的？不可能是肿瘤吧，求您了，再仔细看看……”
王医生看着林薇崩溃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他轻轻拍了拍林薇的肩膀，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些
“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阴影的特征很符合恶性肿瘤的表现。当然，最终确诊还需要做病理活检，但手术是必须尽快安排的，不能拖”
他也不是想故意欺骗他们，想坑他们什么的，作为医生的职责就是给患者看病，难道说自己知道他们得了重症，难道还能骗他们没得吗，那他们医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李铮赶紧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林芳扶起来
林芳的身体很沉，浑身冰凉，靠在李铮的胳膊上，还在微微发抖
李铮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崩溃的林家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他不能慌，一旦他慌了，这个家就彻底垮了
现在就剩下自己这个外人，面临这种人间惨剧，能保持基本的理智了
他抬头看向王医生，沉稳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尽量保持平静的说道
“王医生，我们知道情况了”
“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需要时间考虑，会尽快凑钱，也会尽快安排手术”
“麻烦您先帮我们预约病理活检，我们想尽快确诊。”
王医生点了点头，看着李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在这样的打击下，还能保持冷静，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ct报告，擦了擦上面的墨水
“我会帮你们预约明天的病理活检，你们尽快凑钱，别拖太久”
“肿瘤这个东西，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扩散，而且一旦扩散是很快的”
说着他拍了拍李铮的肩膀说：“小伙子，这样的事情是有些戏剧化，但是你知道的，有时候生活就是很不讲道理的”
“我也是看着你能听进去才跟你说的，这是我一个医生的责任，犯不着骗你们坑你们什么的”
李铮也点了点头，清楚他说的都是对的
一个千万人大城市的三甲医院主任，保守估计都是年收入千万以上了，也的确犯不着骗他们这种一看就拿不出钱来的家庭。
林雄生没再说话，只是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发抖
林薇扶着母亲，看着父亲的样子，眼泪掉得更凶了
李铮看着这一家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五十万，对这个连五百块都要省着花的家庭来说，简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