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暴怒而更显秾丽的眉眼,没动,也没露出半分惧色。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任你狂风骤雨,也惊不起半分涟漪。
他甚至还有空想了想,这孩子生气起来,眼尾那抹红,倒是挺好看。
“我现在在乎的是你……”
李莲花慢吞吞地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纵容,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野猫。
他顿了顿,在红衣富贵骤然凝固怔愣的目光中,缓缓接上了后半句。
“你要自杀吗,大哥?”
“……”
红衣富贵周身的煞气猛地一滞。
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盯住李莲花,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和被戏弄的狂怒。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倏地后退半步,拉开距离。
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白金色的发丝无风自动。
“你!!!”
他气得一时语塞,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碾压对方。
“神经!”
对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对着棉花挥拳的傻子!
李莲花看着他这副气得跳脚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抬手,轻轻抚平自己衣襟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依旧温和得让人火大:
“既然不想自杀,那就乖乖的,好好活着。”
“年纪轻轻的,别总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我也不问你从哪来,是什么人,反正我也快死了。”
李莲花云淡风轻,“谢谢你来陪陪我。虽然你看着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红衣富贵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他死死瞪着李莲花,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李、莲、花!”
“你给我等着!”
说罢,他猛地转身。
“砰!”
一声闷响,旁边一个无辜的木制水桶,被他泄愤般一脚踢得四分五裂。
碎片飞溅中,那身影化作一道红光,气冲冲地钻回了莲花楼里,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李莲花站在原地,看了看那堆木屑,又看了看楼门,无奈地摇了摇头。
弯腰,继续种他的萝卜。
只是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许久未散,“真的败家啊,就知道捣乱。”
萝卜苗刚埋好土,远处就传来嘚啵嘚啵的马蹄声,夹杂着一个清亮又聒噪的嗓音。
“李莲花!李莲花!本少爷来找你啦!”
“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福满楼新出的点心!还有……”
方多病一身锦蓝劲装,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挥舞着,像只快乐的大型犬,旋风般冲到莲花楼前,勒马跳下,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他看见了菜地里的李莲花,以及……
楼门口,不知何时倚着门框,双手抱胸,冷眼睨着他的那个红衣孩童。
方多病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眨巴眨巴眼,看看李莲花,又看看那小少年,尤其是那张与李莲花酷似的小脸,嘴巴缓缓张大。
“李、李莲花?!这这这……这……”他指着红衣富贵,舌头有点打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长得也太像你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他围着红衣富贵转了一圈,嘴里啧啧称奇,话密得如同倒豆子。
“嘿,这小模样,这眼睛鼻子……绝了!就是这表情……怎么跟你欠他八百两似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跟你大哥……一样抠门吗?”
他边说,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揉揉那看起来手感很好的白金色头发。
“聒噪。”
红衣富贵眼皮都没抬,淡淡吐出两个字。
下一秒。
方多病的手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一只手快如鬼魅扼住了他的喉咙。
那手白皙纤细,看着柔弱无力。
可方多病却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精钢钳住,所有声音、所有呼吸,瞬间被掐断。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小少年抬眸,眼中是一片漠然,毫无波动。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少年眉眼带笑,眉心的艳若朱砂的红印熠熠生辉。
李莲花目光扫了一眼被箍着脖子的方多病,神色一顿,目光落在他白皙干净的手上,慢吞吞的道,“别弄脏你的手。”
红衣富贵:“……???”
方多病:“?????”
“李莲花,你在干嘛,救命啊,快救我!!!”方多病感觉自己能说话了,赶紧开口求教。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方多病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眼中的神采瞬间熄灭,挥舞的手臂无力垂下,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倒了下去。
“砰。”
扬起些许尘土。
他带来的食盒摔在一旁,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沾满了泥。
红衣富贵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拿出块雪白的丝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抬眼,看向菜地里的李莲花。
李莲花握着锄头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地上气息全无的方多病,又看看那一脸挑衅表情的红衣富贵。
沉默了足足三息。
然后,他叹了口气。
没有惊恐,没有愤怒,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甚至都没看一眼死绝的方多病,声音温和的对红衣富贵道,“你啊,不能这么任性,蝼蚁尚且偷生……”
“你生气了?”
“……你别乱杀人。”
“我偏要呢?”
李莲花看了他足足三秒,见他眼底深深的恶劣。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锄头,朝楼里走去,经过红衣富贵身边时,脚步未停,只轻飘飘落下一句,“待会儿记得把人埋了,别糟蹋了我的萝卜地。”
红衣富贵:“……”
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不是说,老二历劫最喜欢这些忘恩负义的垃圾的吗?
根据他从家里听来的零碎传闻拼凑的信息——
老二李莲花在历劫期间,不是最重情重义,尤其护着身边那几个所谓的“朋友”吗?
这个叫方多病的,话是多了点,吵得要死,但据说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怎么死了反应竟如此平淡?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怒发冲冠,甚至连一句像样的指责都没有?
只是让他埋了,别糟蹋萝卜地?
这反应……正常吗?
这跟他了解到的那个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奔波劳碌甚至以身犯险的李莲花,判若两人。
红衣富贵站在原地,微微歪头,“这低等世界,莫非老二的性情都扭曲了?”
他跟着走进莲花楼。
楼内,李莲花已经挽起袖子,在灶台前忙活,似乎在准备生火。
听到脚步声,李莲花头也没回,只是很自然地伸出手,在他那头白金色软发上揉了揉。
动作轻柔,带着点安抚的意味。
“好了,不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