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寝殿内,陈兴身着素袍,指尖凝着神力。三根银针稳稳刺入万贞儿眉心、腕间的关键穴位。
榻前,数十名太医齐刷刷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大气不敢出。
他们穷尽毕生所学,开遍了珍稀药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皇贵妃的气息日渐微弱。
此刻见陈兴施针,人人心中既存着最后一丝希冀,又满是焦灼与惶恐。
陈兴的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凝神静气,缓缓捻转针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万贞儿油尽灯枯,生机已涣散,便是他医术通神,也难逆天命。
半柱香后,陈兴收回银针,对着御座上双目赤红的朱见深缓缓摇头:
“再和她说说话吧,阳寿已尽,人力难回天…”
这句话,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朱见深。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扑到榻边,一把攥住万贞儿冰凉的手。
往日里威严的帝王,此刻只剩满眼的无助与惶恐。
殿内的太医们哀嚎一声,重重叩首:“臣等无能,请陛下降罪!”
朱见深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榻上的女子,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贞儿,贞儿你看看朕……”
万贞儿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触及朱见深的瞬间,骤然亮起一丝微光。
她微微偏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那触感依旧温柔,一如数十年前在初遇时那般,为他驱散无尽寒意:
“皇上……”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穿透人心的缱绻。
“朕在!朕在这儿!”朱见深连忙俯身,将耳朵贴得极近,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她的手背上。
“贞儿,你再撑一撑,朕已经遣人去寻天下奇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还要像从前那样,一起吃你做的桃花酥,一起看御花园的牡丹……”
万贞儿轻轻摇头,嘴角牵起一抹虚弱却满足的笑意:
“皇上……不必了……臣妾这辈子……能陪着皇上……从宫里到朝堂……从少年到帝王……已经知足了……”
她喘了口气,气息愈发微弱,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全身力气。
“当年……你才三岁……先皇失踪……躲在冷宫角落里哭……臣妾抱着你说……别怕……有我在……”
“如今……臣妾要食言了……”
“不许说!”朱见深哽咽着打断她,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
“你没有食言!你陪了朕四十多年!是你在宫里护着朕,是你在朕最孤独的时候陪着朕,是你给了朕活下去的勇气!”
“贞儿,你是朕的命啊!没有你,这天下于朕而言,不过是一座空寂的牢笼!”
他的话字字泣血,没有帝王的体面,只有一个男人失去挚爱时的绝望。
殿内的宫人、太医早已泪流满面,却无人敢上前劝慰。
他们都知道,这位帝王对万贵妃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生死,旁人无法理解,更无法替代。
万贞儿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要拭去他的泪水。
指尖却在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无力地垂落。
她的眼睛缓缓闭上,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带着对他半世的眷恋,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贞儿?贞儿!”朱见深嘶声呼喊,摇晃着她的身体,可怀中的人再也没有回应。
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那声音不似帝王的哀嚎,更像一个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绝望而无助。
万贵妃去世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朱见深罢朝七日,不顾帝王礼制,亲自守在万贵妃的灵前,日夜不眠,形销骨立。
他拒绝了所有朝政,只是一遍遍抚摸着万贵妃的遗物,回忆着两人相伴的点滴:
儿时她为他暖手的温度,登基时她为他整理龙袍的模样,生病时她彻夜不眠的照料……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如昨,却再也无法重现。
他不顾朝臣反对,追封万贞儿为“恭肃端慎荣靖皇贵妃”,以皇后之礼下葬,亲自为她撰写墓志铭。
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深情与思念。有大臣劝谏他“以国事为重”,朱见深却只是疲惫地摆摆手,眼中满是死寂:
“万侍长去了,朕亦将去矣。”
从此便一蹶不振,终日沉浸在悲痛之中,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短短数月便形容憔悴,鬓发全白。
往日里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变得浑浊黯淡,全然没了帝王的威仪。
陈兴见朱见深独自坐在坤宁宫的窗边,望着万贵妃生前最喜欢的一盆牡丹出神,满头白发在昏光中格外刺眼。
不由得心头一酸。他缓步上前:“冬日天寒,窗边风大,还是回内殿歇息吧。”
朱见深缓缓转头,看见是陈兴,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道:“先生来了。坐吧。”
陈兴在他对面坐下:“人死不能复生,若是一直这样消沉下去,不仅辜负了她临终前的嘱托,更对不起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朱见深自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朕岂会不知江山社稷重逾千斤?”
“只是当年一无所有时,是贞儿陪朕熬过最冷的夜;如今坐拥天下,身边却没了她,这帝王之位,坐得再稳也只剩孤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带着一丝释然与托付,“何况,有先生你在,大明便稳如泰山。”
“太子仁厚通透,又有帝王胸襟,虽年轻却已显露治国之才,即便没有朕,他也能扛起这江山,不会让百姓失望。”
“你!”陈兴语气凝重,“太子虽有胸襟,却少了几分朝堂历练。”
“朝堂派系盘根错节,民生尚有疾苦,他骤然接手这千头万绪的局面,难免会遭遇掣肘。”
“我纵有辅佐之心,却未从小教他。有些帝王心术、治国权衡,唯有你这父皇亲自点拨,他才能少走弯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熟悉的陈设,似在回忆往昔:
“距离年关只剩月余,宫里该张灯结彩了。太子大婚不久,阖家团圆的日子,你在,便是给了他最大的底气。”
“也让百官安心,就当是……给太子,也给我,多留一段缓冲的时日。”陈兴的声音不高。
朱见深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缠枝莲纹样。那是万贞儿当年亲手绣的。
良久,朱见深缓缓闭上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衣襟上。他微微点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好……朕……再撑一段时日……”
“你保重,我改日再来看您。” 陈兴转身离去,只是脚步比来时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