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城的天幕被火光映照得一片血红,浓重的烟柱如巨蟒般腾空而起。
终于,第一架楼车坍塌,紧接着第二架,第三架……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天,夜幕降临,战场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双方的喊杀声逐渐低沉,元军鸣金收兵。
城墙上,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敌我难辨,鲜血在地面上凝结成暗红色的血块,与破碎的兵器箭矢交织在一起。
楼车燃烧后的残骸仍在冒着滚滚黑烟,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士兵们或瘫坐在墙根闭目养神,或包扎伤口,或机械地擦拭着染血的兵器。
大量百姓涌上城头,帮忙打扫战场,他们努力翻开一具具尸体,如果是元人的就扔下城墙,自己人的话就会被小心地抬到城里摆放整齐。时不时有人看到战死的亲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嚎。
城楼里,几只火把插在墙上的铁环中,火光摇曳,陈渔坐在主位,手臂微微颤抖。
李太公坐在陈渔身边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两口。
索隆目光黏在李太公酒囊上,咧了咧嘴,扯出个讨好的笑容:“太公,您那酒…… 借我一口润润嗓子呗!”
李太公随手将酒囊扔了过去:“借一还十!”
索隆连忙点头,伸手去接,动作大了些,立刻牵动了肩头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龇牙咧嘴。
李太公瞥了他一眼 “死的了吗?”
“死不了,死不了。” 索隆拿住酒囊,拔开塞子狠狠灌了一口,嘿嘿道:“有您老这酒续命,就是再挨上几刀,我也能爬起来接着砍那帮狗崽子!”
黄韬上前一步,对李太公抱拳:“太公,今日一战……”
他话未说完,李太公屈指敲着桌子打断,随即指着陈渔道:“她才是郡主,我不过一介平民,你们是不是连规矩都不懂了?”
黄韬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转向陈渔,再次抱拳,神色变得肃然:“禀郡主,今日一战,初步统计,我军战死与重伤者…… 已逾上万之数,斩敌两万二千余人,只是城防器械损耗巨大,箭矢去了一半,火油即将见底……”
他话音刚落,城楼内又走进一人,面容儒雅,行止从容,朝众人拱手道:“末将付明月,见过太公,见过郡主,见过诸位将军,给索大人请安了。”
索隆原本正龇牙咧嘴地摆弄肩膀上伤口的布带,闻言猛地抬头,瞪大眼睛,骂道:“请个屁的安?付明月,你这酸儒,老子在城头砍人砍得胳膊都快断了,你倒好,进门先说酸掉牙的屁话。”
付明月不恼,反而笑意更深,慢悠悠道:“索将军,火气太大伤肩!你不行就直说,明天换我上来。”
李太公道:“说正事!”
付明月立时向李太公抱拳:“老马派人传回消息,北沙口方向发现元军小股斥候,而且不止一波。”
黄韬脸色一沉,“老马可有说具体人数和动向?”
付明月摇摇头,“老马只说斥候人数不多,但却数次出现。”黄韬想了想,看着李太公道:“北沙口有老马盯着,应该不会有问题,城底下的元军至少还有十七八万,如果都按着今天这个打法,我们援兵不到的话,最多再坚持五天。”
陈渔心中默默估算,黄韬与索隆二人辖三万人,此刻去了三分之一;马先启部的两万人驻守北沙口,这样一来鹿鸣城能执锐登城者,不过三万人,如果明日战损还如今天这般,没有后续兵力补充的话,那么形势将岌岌可危,黄韬所说的只能坚持五天已经是往多里说了。
几人正自讨论,修崖手下亲卫疾步入帐,禀道:“启禀郡主、诸位将军,城下有人求见。”
陈渔面露疑惑,追问:“来人可通报姓名?”
亲卫回道:“那人您见过,平山寨的陶严。”
李太公闻言,赶忙起身道:“快请!”
过不多时,老陶大步走进屋内,先向陈渔与李太公见礼,而后对着黄韬等人一抱拳:“诸位将军别来无恙!”老陶一身粗布衣衫,虽洗得有些泛白,却打理得干净利落,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布带,斜插一把短刀。
看到老陶,索隆眼睛一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李太公瞪了索隆一眼,起身向老陶道:“陶先生此来必有深意,不必客套,坐下说话。”
老陶也不推辞,哈哈一笑,洒脱地坐下,接过索隆递过来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李太公和陈渔脸上,笑容收敛:“不瞒太公和诸位,我手下几个兄弟,前日刚从北元那边摸回来。他们带回来一个消息,这次北元大举动兵,背后有内应……汉南的萧家也动了,牵扯了临安城大部分兵力。而且这次北元出兵,主要的目标就是咱们鹿鸣城!为此,他们先让天狼族的多隆带人去打宁州,多隆那个老家伙在北元日益坐大……蒙阔台这招,是一箭双雕。这样一来,北境几个郡的兵力都被牵扯过去,然后他们再对鹿鸣下手。所以这次,他们是志在必得。另外我听说蒙阔台把黑骑军派给了蒙哥,只是…… 这蒙哥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黑骑军至今迟迟未动……”
李太公捋了捋须,眼中精光闪动:“我已经让马先启在北沙口等着他了,黑骑军若来,必走北沙口。据我所知,蒙哥此人最受蒙阔台器重,用兵向来谋定而后动。而且他素来与蒙罕不和,我估计他早已计算好了 —— 先让蒙罕率孽部与我们正面消耗,待双方精疲力竭之时,他再率黑骑军从北沙口突入,坐收渔翁之利。只是蒙罕那个蠢货还不自知,他以为谁拿下鹿鸣城,谁就离皇位更近一步,哼!” 言罢,李太公将目光转向陶严:“鹿鸣城的形势,想必陶先生已经知晓,先生可有御敌之策?”
陶严想了想,神色凝重地说道:“太公,诸位,依我之见,目前这形势,我们须得拖!元军势大,锋芒正盛,不可力敌。只要能拖上六七天,朝廷的援军必到。”
众人闻言,皆默默点头,这确实是眼下最现实的想法,但问题是,如何在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拖过这要命的六七天?
黄韬忍不住开口:“老陶,道理我们都懂,可元军的楼车实在棘手,今日若非修崖将军及时顶上,又有太公神箭稳住阵脚,城墙恐怕已有多处被突破。明日他们卷土重来,楼车数量只怕更多,而且火油已经不多,如何能拖?”
李太公也看向陶严,目光深邃:“陶先生,拖字是关键。你可有具体的法子,应对那些楼车?”
陶严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缓缓道:“太公问起,我倒想起一桩旧事。去年冬天,在平山关时,情况与现在有些类似,只是那时元人未使用楼车。我曾心中忧虑,便问过先生,若日后敌人动用楼车,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见众人都向他凝神注视,才继续道:“先生只回了我一个字 —— 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