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眼中那丝精光,立刻被陈褚和林谦捕捉到。陈褚捻须沉吟:“王爷的意思是……攻心?”
“不错。”王审知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耶律迭剌后撤扎营的大致位置,“耶律迭剌新败,损兵折将,士气低落。他此刻最怕的,一是我军乘胜追击,二是其兄耶律阿保机怪罪他作战不力。我们便在这上面做文章。”
他看向林谦:“林指挥使,你手下可有精通契丹语,或熟悉契丹内情,胆大心细之人?”
林谦略一思忖,眼中一亮:“有!前番收拢的河北义士中,有一人名叫赵霆,其家族曾在幽州与契丹做过边贸,通晓契丹语,熟知其部落习俗,且为人机敏,有胆色。他曾亲眼目睹契丹屠戮其家乡,对契丹恨之入骨,可用!”
“好!”王审知赞道,“便以此人为主,再挑选几名精干护卫。让他们携带一批从野狐岭战场缴获的、带有明显契丹各部标记的残破旗帜、盔甲,以及……一些我军的‘劝降文书’。”
“劝降文书?”陈褚若有所思。
“并非真劝其投降。”王审知解释道,“文书内容,可用契丹文书写,大意是:感念耶律迭剌将军送来人马军械‘犒劳’我军,我军笑纳。听闻耶律阿保机大汗因镇州久攻不下,已雷霆震怒,若迭剌将军再败,恐性命难保。不如与我军暗中约定,假意再战,我军可佯败一阵,让迭剌将军夺得些许旗帜首级,回去向大汗交差,保全性命……言辞要看似‘推心置腹’,实则极尽嘲讽挑拨之能事。”
陈褚抚掌笑道:“妙!此计大妙!耶律迭剌性情暴躁,遭此大败,心中必然羞愤惊惧。见到这些‘礼物’和‘文书’,只会认为我们在羞辱他,更会疑神疑鬼,担心其兄追究,甚至可能怀疑我们是否真的与耶律阿保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勾结!无论他信不信,心中必然疑窦丛生,进退失据!”
“正是此理。”王审知点头,“即便他不上当,盛怒之下,也可能做出不理智的决策。林谦,立刻去安排,今夜便让赵霆等人潜入敌营附近,将这些‘礼物’‘送’过去,务必让耶律迭剌收到。”
“属下明白!”林谦领命,匆匆而去。
当夜,月黑风高。赵霆带着两名身手矫健的护卫,如同鬼魅般潜行至契丹大营外围。他们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避开巡逻哨,将包裹着缴获的契丹军械和王审知亲笔(由赵霆翻译成契丹文)“劝降信”的包袱,用弓箭射入了契丹大营核心区域,并故意弄出些许响动,引起哨兵注意后,便迅速撤离。
第二天清晨,那份刻意的“礼物”果然被呈送到了耶律迭剌的面前。
看着那些沾染着部下鲜血、残破不堪的本族旗帜和盔甲,再读完那封用词“恳切”却字字诛心的“劝降信”,耶律迭剌的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紫,最后猛地一拍桌案,暴怒如雷!
“混账!王审知!安敢如此辱我!!”他咆哮着,将信撕得粉碎,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和狂怒。
帐内众将噤若寒蝉,他们同样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但更让他们心惊的是信中提到的大汗可能震怒的消息。耶律阿保机御下极严,赏罚分明,此次南下,耶律迭剌作为偏师主将,首战便遭此惨败,损兵折将,若不能将功折罪,下场可想而知。
“将军,此乃南人的诡计,意在激怒将军,切勿上当啊!”一名较为稳重的老将硬着头皮劝谏。
“诡计?我看他们是怕了!”耶律迭剌喘着粗气,低吼道,“他们定是火器弹药不足,或是兵力空虚,才用这等下作手段,想拖延时间,或是逼我退兵!想让我佯败?做梦!我耶律迭剌就是战死,也绝不会与南蛮勾结!”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众将:“传令!全军饱餐,午后出兵!这次不分主次,全军压上!我亲自带队冲锋!不踏平野狐岭,誓不回营!我要用王审知的人头,洗刷今日之耻!”
“将军!不可啊!”老将急忙劝阻,“敌军火器凶猛,阵地坚固,强行攻坚,恐伤亡更大!”
“住口!”耶律迭剌此刻已被愤怒和恐惧(对耶律阿保机的恐惧)冲昏了头脑,“我契丹铁骑天下无敌,岂能因一时挫折便畏缩不前?野狐岭守军经过昨日激战,必然疲惫,弹药也定有损耗!此时正是破敌良机!再有敢言退者,军法从事!”
在耶律迭剌的强令下,契丹大营开始了紧张的备战。然而,一股不安和悲观的情绪,已经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昨日的惨败历历在目,将军的狂怒更让他们感到前途未卜。
与此同时,野狐岭上的北伐军也接到了契丹异动的消息。
“王爷神机妙算!”张渠接到王审知从赣州发来的提醒和后续指令,佩服不已,“耶律迭剌果然被激怒了,看样子是要拼命了。”
他立刻按照王审知的方略进行部署:前沿阵地继续加固,示敌以弱,故意露出些许“破绽”;火炮阵地进行伪装和部分转移,营造弹药不足的假象;将最精锐的雷火营和一部分敢死队埋伏在预设的第二道防线后,准备在敌军深入时给予致命一击。
午后,耶律迭剌果然亲率剩余的所有骑兵,倾巢而出,发起了更为疯狂、但也更为混乱的进攻。因为士气低落和指挥官的急躁,这次进攻缺乏有效的组织和层次,更像是一窝蜂的亡命冲锋。
结果可想而知。
当契丹骑兵冒着稀疏了不少(伪装)的炮火,付出惨重代价冲近第一道防线,却发现守军“抵抗微弱”,“仓皇后撤”时,耶律迭剌心中一阵狂喜,以为计策得逞,南人果然力竭了!他毫不犹豫地命令部队全线压上,追击“溃败”的敌军,企图一举夺取整个野狐岭。
然而,当他的主力完全涌入狭窄的岭间通道,队形拥挤不堪之时,隐藏在后方的北伐军火炮发出了蓄谋已久的怒吼!这一次,大量使用了霰弹,如同天女散花般的致命铁雨,覆盖了拥挤的契丹骑阵!与此同时,埋伏在两翼山腰的雷火营士兵纷纷现身,用燧发枪进行致命的侧射!
而之前“溃退”的守军也迅速转身,依托第二道更为坚固的防线,用火枪和弓弩组成密集的火力网!
耶律迭剌的军队瞬间陷入了三面受敌、进退维谷的绝境!火炮轰鸣,枪声如雨,箭矢横飞!契丹骑兵在狭窄的地形上根本无法发挥机动优势,成了活靶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中计了!快撤!!”耶律迭剌此刻才如梦初醒,惊骇欲绝,但为时已晚!一枚呼啸而来的霰弹在他附近炸开,飞溅的铁片瞬间将他连人带马扫倒!
主将落马,本就士气低落的契丹军彻底崩溃了!残兵败将如同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北伐军趁机发动反击,一路追杀十余里,斩获无数。耶律迭剌这支万人偏师,经此两战,几乎全军覆没,仅有零星残部逃回北方。耶律迭剌本人重伤被俘,数日后因伤重不治身亡。
野狐岭大捷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大江南北!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击退,而是近乎全歼!北伐军用无可辩驳的战绩,向天下宣告了福建军的强悍,以及火器部队在特定战术下的无敌之姿!
河北、中原抵抗力量欢欣鼓舞,信心倍增。原本摇摆不定的各方势力,开始认真考虑与福建合作的可能性。而契丹方面,耶律阿保机得知弟弟兵败身死的消息,又惊又怒,围攻镇州的攻势为之一滞,不得不重新评估南方这支突然崛起的可怕力量。
赣州城内,捷报传来,万众欢腾。
王审知看着战报,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他对陈褚和林谦道:“野狐岭两战,打掉了契丹的嚣张气焰,也打出了我军的威名。接下来,该是解决镇州之围,与耶律阿保机算总账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