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审知那句“与耶律阿保机算总账”的断言,伴随着野狐岭两战全歼耶律迭剌偏师的辉煌战绩,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泼入冰水,在北中国乃至更广阔的地域,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波澜。
赣州城内,欢腾未息,王审知已与陈褚、林谦及匆匆从前线赶回的张渠等人,投入到更为紧张的战略筹划中。
“王爷,耶律迭剌全军覆没,耶律阿保机围攻镇州近月,师老兵疲,士气受挫,此确是我军北上解围,与之决战的良机!”张渠虽经苦战,但精神亢奋,语气中充满自信。
陈褚则持重补充:“然,耶律阿保机主力犹存,兵力仍远胜我军。且其骑兵机动,若我军北上途中被其以逸待劳,或断我粮道,则危矣。需有万全之策。”
王审知目光沉静地掠过地图上蜿蜒的北上路线,最终定格在镇州。“强攻硬取,非上策。耶律阿保机非其弟可比,乃一代雄主,绝不会坐视我军从容北上与其决战。我军之利,在于火器与新锐之气;契丹之利,在于骑兵之机动与兵力之厚。当以我之长,攻彼之短,调动其主力,迫其在我选定的战场决战。”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弧线:“我军主力,不必直趋镇州。张渠!”
“末将在!”
“命你率前军及所有骑兵,大张旗鼓,做出沿赣水北上,经洪州(今南昌)、江州(今九江),做出威胁汴梁,或西进荆襄的姿态!”
张渠一愣:“王爷,这是……声东击西?”
“不全是。”王审知嘴角微扬,“汴梁虽空,朱友贞惊弓之鸟,但其名义仍是中原共主。我军逼近,朱友贞必向耶律阿保机求救。同时,我军虚张声势西进,亦能让耶律阿保机疑神疑鬼,担心我军断其与河西、乃至其老巢的联系。他若分兵救援汴梁或防备西路,则镇州之围自解部分,其主力亦被调动;他若不分兵,坐视汴梁有失或后路堪忧,则其军心必乱,内部必生龃龉!”
“妙啊!”陈褚眼中放光,“此乃阳谋!耶律阿保机救与不救,皆陷两难!主动权便操之于我手!”
林谦也笑道:“还可令韩猛将军水师,继续在登州外海游弋,并派小股舰船袭扰契丹控制的莱州、密州等地,做出登陆姿态,让其海上亦不得安宁!”
“正是此意。”王审知颔首,“多方施压,虚虚实实,让耶律阿保机首尾难顾!同时,林谦,你麾下情报网全力发动,在河北、中原散播消息,就说我军主力即将西进与荆南、吴越会师,共击契丹侧后!并暗中联络仍在抵抗的镇州张文礼,告知他们坚守待援,我军必至!”
一套组合拳下来,目标明确——不在固守的赣州与契丹偏师纠缠,而是跳出局外,以更广阔的视野和更灵活的战术,调动契丹主力,为最终的决战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命令迅速下达。张渠领兵,浩浩荡荡沿赣水北上,旌旗招展,斥候四出,营造出福建主力意图西进或北上的巨大声势。韩猛的水师也更加活跃,炮击沿岸哨所,捕捉契丹运输小船,闹得渤海沿岸风声鹤唳。
而王审知亲率的中军主力,则在喧嚣的掩护下,悄然进行着休整和物资补充,如同蓄力的拳头,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福建军的动向,果然引起了连锁反应。
汴梁城内的朱友贞,闻听福建军大败耶律迭剌,正自心惊,又见张渠大军北上,兵锋似指向自己,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本就实力大损,内忧外患,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一边下令紧闭城门,一边接连派出数波使者,携带重礼和求救文书,星夜兼程赶往镇州外的契丹大营,向耶律阿保机哭诉求援。
与此同时,关于福建主力即将西进会盟、截断契丹归路的流言,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如同野火般在河北大地蔓延。一些原本被迫屈服于契丹兵锋的地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小规模的抵抗和袭扰事件陡然增多。仍在苦苦支撑的镇州守军,得知援军大胜且即将来援的消息,士气大振,防守更加顽强。
契丹大营,金顶王帐之内。
耶律阿保机面色阴沉如水,听着麾下将领的汇报。弟弟耶律迭剌兵败身死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更让他震怒的是南方这支军队展现出的恐怖战斗力。如今,王审知不直接来解镇州之围,反而挥师西进,威胁汴梁和侧后,水师又在海上捣乱,流言四起,后方不稳……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大汗,汴梁朱友贞连连求救,若汴梁有失,恐中原人心彻底离散,于我军不利啊!”一名依附契丹的汉官小心翼翼地说道。
“是啊大汗,南军火器犀利,若真让其与西面诸镇勾结,截断我军退路,后果不堪设想!不如分兵一部,南下震慑朱友贞,同时加强西路戒备?”一名契丹将领建议。
“不可!”另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反对,“镇州旦夕可下,此时分兵,前功尽弃!南人狡诈,此必是疑兵之计,意在调动我军!我军主力当集中力量,尽快攻克镇州,然后挟大胜之威,再回师与那王审知决战!”
帐内争论不休。耶律阿保机眉头紧锁,心中权衡。他深知王审知这是在逼他做选择。继续强攻镇州,就要冒着后方和侧翼被威胁的风险;分兵救援,则可能顿兵坚城之下,被王审知抓住机会。
最终,雄主的魄力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占据了上风。他猛地一拍案几,沉声道:“传令!对镇州昼夜不息,猛攻!七日内,必须破城!同时,命左翼详稳耶律休哥,率两万骑南下,不是去救汴梁那个废物,是去盯住王审知西进的那支偏师!若其真敢西进或北犯,就地阻击!再传令后方,严加戒备,镇压一切不稳迹象!”
他还是选择了先集中力量拿下镇州,但也不得不分出一支精锐骑兵去监视和牵制张渠所部,并对后方加强了控制。这意味着,围攻镇州的力量被削弱了,其主力大军也被一定程度上“钉”在了镇州城下。
消息传回赣州,王审知笑了。
“耶律阿保机,果然选择了先取镇州。他分兵两万给耶律休哥,说明他心中已乱,既想速胜,又怕后方有失。”王审知对陈褚等人道,“如此一来,我军机会便来了。”
“王爷,张渠将军已被耶律休哥盯上,我军主力是否此刻北上?”林谦问道。
“不,再等等。”王审知摇头,目光锐利,“等镇州最危急的时刻,等耶律阿保机认为胜利在望,将所有精力都投入攻城之时!那时,才是我们这把尖刀,捅向他后背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地图上镇州的位置,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孤城在血火中的喘息。“告诉张文礼,再坚守五日!五日后,我王审知,亲提大军,为他解围!”
就在王审知运筹帷幄,等待致命一击时机的同时,野狐岭大捷的效应仍在持续发酵。
荆南高季兴原本态度暧昧,在确认耶律迭剌被全歼后,终于下定决心,派人秘密至赣州,表示愿提供部分粮草,并开放边境通道。吴越钱镠虽然依旧谨慎,但其境内要求“联闽抗虏”的呼声也日渐高涨。更令人惊喜的是,远在河西的归义军节度使曹仁贵,竟也派使者穿越重重阻碍,送来书信,对王审知“攘夷复汉”之举表示钦佩,并约定东西呼应,共抗胡虏(虽然远水难解近渴,但政治意义巨大)。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王审知和他代表的福建,正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成为这个乱世中,抗击外侮、重整河山的核心力量。
第五日,黄昏。
林谦手持一份刚到的、染着血污的密信,快步走入王审知的大帐,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王爷,镇州城内张文礼将军血书!城墙已破数处,伤亡惨重,粮草将尽,最多……最多只能再撑两日!”
王审知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
“传令全军!拔营!北上!”
“目标——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