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以北的官道上,烟尘滚滚如墨。郦琼率四万叛兵裹挟着十余万百姓北行,监军吕祉被两名亲兵反绑着双臂,囚在一辆破旧的粮车中。他满身尘土,官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却始终昂首挺胸,目光扫过沿途哭嚎的百姓与面无表情的士兵,眼中满是痛惜。自庐州突围后,他便知郦琼铁了心要投伪齐,几次试图劝说,都被郦琼粗暴打断。
行至蒙城郊外的土台时,吕祉突然挣开卫兵的束缚,踉跄着快速爬上土台。那土台本是百姓祭祀的场所,高约二三丈,站在上面可俯瞰整个队伍。郦琼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吕祉要耍什么花招,要逃跑怎么往高处逃呢?这时身旁将领连忙拉住他:“将军,莫非这厮要对大军乱喊,动摇军心!”郦琼当即意识到了问题,连忙让人去阻止吕祉。
吕祉扶着土台的木柱站稳,清了清嘶哑的嗓子,高声喊道:“将士们!我乃朝廷监军吕祉!郦琼叛逆,要带你们投靠伪齐刘豫——那刘豫是金贼的傀儡,认贼作父,盗掘皇陵,屠戮中原百姓,你们怎能随他去做千古罪人!”
队伍瞬间骚动起来。不少士兵本就是被裹挟着叛逃,心中本就不安,听闻吕祉的话,纷纷停下脚步,交头接耳。一名年轻士兵高声问道:“吕大人!朝廷真的不会追究我们的罪责吗?”吕祉连忙道:“只要你们回头,朝廷既往不咎!岳将军在襄阳整军,正盼着忠义之士归队,共赴北伐!”此刻卫兵们已经冲到了吕祉面前。
“住口!”郦琼再也按捺不住,提剑拍马冲上土台,“你这腐儒,还敢蛊惑军心!”吕祉抬头怒视他,声音愈发洪亮:“刘豫逆臣,我岂可见之!尔军中岂无英雄,乃随郦琼去乎?”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士兵们心上,有人已悄悄放下了武器,眼中露出犹豫之色。
郦琼见状,杀心顿起,挥剑便向吕祉砍去。吕祉不闪不避,任由剑锋划过脖颈,鲜血喷溅在土台的祭旗上。他倒在土台上时,仍圆睁着双眼,口中喃喃道:“宁死不降……不降……”队伍中的骚动瞬间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吕祉的刚烈震慑,连郦琼都握着带血的剑,愣在原地。
混乱中,一道身影带着数千人马悄然脱离了队伍,朝着南方疾驰而去——正是王德。他自军变爆发后,便一直隐忍不发,暗中收拢了八千亲兵,只待时机突围。吕祉的死让队伍陷入混乱,他趁机带着亲兵脱离了队伍,一路向南奔逃。郦琼察觉时,王德已跑出十余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远去。
“一群废物!”郦琼气得踹翻身旁的粮车,却也无可奈何。经此一事,军心愈发涣散,不少士兵在夜间偷偷逃跑,连裹挟的百姓也少了三成。他只得加快行军速度,日夜兼程赶往伪齐都城汴京,生怕被朝廷追兵赶上。而王德带着亲兵一路疾驰,历经数日奔波,终于抵达临安城外。
王德一身狼狈地跪在宫门前时,赵构正在御书房与张浚、秦桧议事。听闻王德归来,他亲自迎至殿外,见王德只剩半口气喘息,灰头土脸,连忙问道:“王德,庐州之事究竟如何?吕祉何在?”
王德伏地大哭:“陛下!郦琼叛逆,劫持吕大人投伪齐,吕大人拒降,已被郦琼斩杀于蒙城!臣拼死带出八千亲兵,其余将士……皆被郦琼裹挟而去!”
“吕祉死了?”赵构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在龙柱上。他想起吕祉临行前“必保淮西安稳”的承诺,想起那四万大军与十万百姓,怒火瞬间冲昏了头脑。他转身指着张浚,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张浚!你!!!当初是你力主罢免刘光世,是你说郦琼‘可用’,要朕提拔他为都统制!如今倒好,四万大军叛逃,忠臣殉国,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你可知罪!”
张浚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声音嘶哑:“臣……臣罪该万死。只是臣当初只料郦琼与王德不和,未料他竟如此胆大包天,投靠伪齐……”
“未料?”赵构怒喝一声,将案上的奏折砸在他身上,“你身为宰相,统筹军政,一句‘未料’便能抵过十万百姓的性命?便能抵过吕祉的忠魂?”
朝堂之上,百官噤若寒蝉。秦桧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却假意上前劝慰:“陛下息怒,张相虽有失察之罪,却也是为了整顿军纪、强化北伐力量。如今事已至此,追责无用,当务之急是商议对策——伪齐得了四万大军,恐会南下攻宋,需尽快调兵布防。”
“对策?”赵构冷笑一声,“张浚主持军政多年,连个淮西军都整不明白,还能商议出什么对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秦桧身上,“秦卿,你素来沉稳,熟悉金兵,深谙军政。即日起,免去张浚宰相之职!由你来兼枢密使,总领军政要务!”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张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虽知自己难辞其咎,却未料到赵构会如此决绝,竟直接将军政大权交给了主和的秦桧。而秦桧并未推脱,竟连忙躬身谢恩,语气谦卑却难掩得意:“臣谢陛下信任,必尽心竭力,安定朝局,守护江山!”
退朝后,秦桧回到府邸,心腹连忙上前道:“爷,如今您总领军政,那岳飞……”秦桧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阴鸷的光芒:“岳飞?他此前上书言及王德、郦琼不和,如今淮西军变,陛下定会觉得他有先见之明,少不了要重用他。”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过,越是重用,越是要防。他不回来便罢,一旦回临安,我自有办法让他‘安分’下来。”
此时的庐山茅庐外,韩靖正带着临安传来的消息,神色凝重地站在墓前。岳飞一身麻衣,正弯腰为母亲的墓碑拔除杂草,听闻“吕祉殉国、张浚罢相、秦桧拜相”的事情,手中的锄头“哐当”砸在石缝中。他久久没有起身,背影在秋风中愈发佝偻,良久才低声道:“吕大人忠烈,却落得身首异处;张相主战,反遭罢黜;秦桧畏战,竟登相位……这朝堂,已不是北伐的朝堂了。”
韩靖连忙上前:“将军,临安今日又派使者带着旨意赶来,催您即刻回朝议事!”岳飞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落在墓前那株桃树的枯枝上,语气决绝:“回朝何用?劝陛下继续北伐?秦桧掌权,必从中作梗;陛下猜忌,恐我再掌兵权。我留在此处,为娘守孝,亦是守住本心。”他顿了顿,对韩靖道,“若朝廷使者抵达,便说我目疾加重,卧病在床,不便见客。”
三日后,朝廷使者果然继续带着旨意抵达庐山,却被韩靖拦在茅庐外。使者高声宣读“即刻回朝,共商御敌之策”的谕旨,茅庐内却始终寂静无声。直至夕阳西下,才从茅庐中传出岳飞沙哑的声音:“臣母丧未终,心神不宁,难担重任。愿留庐峰守孝,待孝期满,再听陛下调遣。”使者无奈,只得带着回复返回临安。
御书房内,赵构听闻岳飞拒不出山,气得摔了茶杯,秦桧却在一旁慢悠悠道:“陛下不必动怒,岳飞拒朝,反显其心有芥蒂。且让他守着庐山,待伪齐南下,他若坐视不理,便是不忠。”
赵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赶紧去考察淮西防务的人选,实在不行,把韩世忠调过去!”
“是!”
秦桧退去时,听见了赵构无力地怒吼:“好个岳飞!朕都治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