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高,热气未消,临安皇城的丹陛之上寒气森森。金使张通古身着锦绣华服,手捧裹着黑缎的国书,站在大殿中央,目光环视扫过四周垂首的南宋百官,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赵构端坐龙椅,龙袍下的手指死死攥着椅柄,他早已知晓金人会提苛刻条件,却未料竟要他以天子之尊,向金使跪拜受书。
“大宋皇帝陛下。”张通古的声音不高,却如冰锥般扎进殿内每个人的耳中,“我主大汗有旨:宋金议和,需以君臣之礼相待。今日递交国书,陛下需亲行跪拜之礼,谢我主归还河南、陕西故地,谢我主送还赵佶的灵柩与陛下生母韦太后。此后大宋为臣国,陛下为儿皇帝,年年纳贡,岁岁称臣。”
“放肆!”殿前都指挥使杨沂中猛地按剑上前,怒目圆睁,“我朝天子,岂能向尔等蛮夷跪拜!”百官瞬间骚动,不少主战派官员纷纷附和:“金使无礼,当逐出宫门!”“宁死不跪,再战便是!”张通古却毫不在意,慢悠悠道:“若不跪拜,议和即刻作废。河南、陕西之地,我朝自会派兵接管;先帝灵柩与韦太后,便永留上京。”
这话如一盆冷水浇灭了殿内的怒火。赵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望着殿外的天空,想起韦太后在金国受苦的传闻,想起徽宗灵柩漂泊异乡的凄凉,心中的屈辱与牵挂交织,终是颓然靠在龙椅上。“陛下……”秦桧适时出列,躬身道,“为迎回太后与先帝灵柩,为收复河南、陕西之地,些许礼节,不妨暂且忍耐。宰相秦桧愿代陛下行跪拜之礼,望金使大人保全陛下体面。”
张通古瞥了秦桧一眼,见他眼神谄媚,便点头道:“秦相代跪亦可,不过需行全礼,不得敷衍。”秦桧连忙应下,整理了一下朝服,走到张通古面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接过国书,高声道:“臣秦桧代大宋臣子,谢大金皇帝恩典!”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秦桧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杨沂中气得浑身发抖,佩剑出鞘半寸,却被身旁的韩世忠旧部解元拉住——此时动手,便是毁了和议,迎回太后与灵柩之事便会泡汤。赵构闭着眼睛,不敢看阶下百官的神色,直到张通古带着随从扬长而去,才疲惫地挥挥手:“诸卿退下,秦卿暂留片刻。”
御书房内,秦桧将议和条款逐一禀报:“金廷已同意归还黄河以南、陕西故地,下月便派人交割;先帝灵柩与韦太后,待纳贡首批银绢送达后,便护送南下,臣安排张俊前往边境迎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关于岳飞之事,金使虽未明说,但臣与张通古私下商议时,他暗示‘岳家军不除,和议难以久安’,只是此事不宜写入条款,双方默契便是。”
赵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点了点头:“此事朕知晓了。岳飞驻守鄂州,手握重兵,需慢慢图谋,不可操之过急。先派人去接管归还的土地,迎回灵柩与太后,稳住朝局再说。”秦桧躬身领命,心中暗喜——除掉岳飞的共识,已在他与赵构之间达成。
陛下当庭受辱之事,如长了翅膀般传遍全国,三日后便传到了楚州韩世忠的军营。此时韩世忠正与部将操练水军,听闻“秦桧代跪”“称儿皇帝”“金使所过州县官员需跪膝拜诏”等消息,手中的令旗“啪”地摔在地上,怒喝一声:“荒唐!我韩世忠征战半生,从未听过此等屈辱!”
他当即召集诸将,指着北方临安的方向,声音因愤怒而发颤:“陛下受辱,臣子之耻!金人借梓宫、土地胁迫陛下称‘儿皇帝’,此等和议,与亡国何异!诸将听令,整军备战!我即刻上书陛下,请战北伐!哪里金贼兵势最重,我便率部去哪!哪怕拼尽楚州军,也要让金人知道,大宋还有敢战之兵!”
部将们齐声应和,营中鼓声震天。韩世忠亲自写下奏疏,字字泣血:“金人贪得无厌,以虚言归还土地,实乃困我朝之策。陛下若忍辱称臣,他日必遭金人再辱。臣愿率楚州全军,与岳家军呼应,北上抗金,虽死无憾!”奏疏写罢,他派亲信快马送往临安,自己则每日在演武场操练精锐,只待陛下一声令下。
而在鄂州的岳飞,很快也得知朝堂受辱之事的。受岳家军影响,城中百姓群情激奋,吵得沸沸扬扬。
“爹,韩将军派人送来密信。”岳云捧着一封封漆密信走进来,信中正是韩世忠请战的决心,以及“若朝廷不准,便私自出兵”的誓言。
岳飞揉了揉眼睛,读罢,沉默良久,对岳云道:“你带着韩靖去楚州,亲自告诉韩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他若私自出兵,便是抗旨背盟,秦桧正好有借口治他的罪。”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北方,“咱们如今只能忍,尔等不知,为父的兵权已经岌岌可危了。”
岳云也明白父亲的苦心。走出帐外,他望着演武场上挥汗如雨的背嵬军将士,心中暗誓:总有一天,要带着这支精锐,渡过黄河,洗刷屈辱。
而此时的上京,完颜兀术正听着张通古派人送来的信报,当得知秦桧代跪、和议达成时,冷笑一声:“秦桧果然好用。但这和议,不过是让岳飞放松警惕的幌子。”他取出那幅密图,指着江州道,“传令下去,细作即刻潜入江州,摸清岳家军粮草囤积点。”
很快,韩世忠的请战奏疏被赵构驳回,理由是“和议初成,不可妄动”。韩世忠收到回复时,正站在楚州城头,望着滔滔淮河,一拳砸在城砖上,整个墙垛当即碎裂崩坏。“陛下啊陛下,您可知今日的一跪,他日要用多少将士的鲜血才能洗刷!”寒风卷着他的怒吼,飘向南方,飘向鄂州,飘向那座困着岳家军的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