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攥着生锈的钥匙串，指尖划过“302”门牌上斑驳的红漆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焦糊的余韵扑面而来。这是城建局分配的临时办公点，一栋闲置了五年的旧楼，据说前几任驻点人员都走得仓促，连办公设备都没来得及搬走。
“小林，发什么呆呢？”老周扛着全站仪从楼梯口上来，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滚，“老王和小杨在楼下搬档案，你先把302收拾出来，今晚咱们得在这儿守夜，明天一早就要开始测绘。”
林野应了一声，推开门。办公室里积满灰尘，阳光透过蒙着污垢的窗户，在地面投下歪斜的光斑。靠墙的文件柜东倒西歪，最里面的柜子门虚掩着，隐约露出一截焦黑的布料。他皱着眉走过去，刚拉开柜门，一股刺鼻的糊味瞬间涌来。里面竟塞着一件烧得变形的工装，布料边缘还粘着几缕发黑的毛发，像是被大火灼烧后残留的痕迹。
“这什么东西？”林野下意识后退一步，撞得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老周闻声进来，瞥了一眼柜子里的工装，脸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平静：“应该是以前施工队留下的，这楼五年前着过一场小火，没什么大事。”他说着，不由分说地合上柜门，用胶带缠了几圈，“别管这些，先打扫卫生，晚上温度降下来就不好干活了。”
林野看着老周略显僵硬的动作，心里泛起一丝不安。他注意到老周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掩饰什么。
傍晚时分，老王和小杨终于把最后一箱档案搬上三楼。小杨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性子活泼，一路都在抱怨这栋楼的诡异：“周哥，这楼也太邪门了吧？我刚才搬箱子的时候，总感觉背后有人盯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趣：“年轻人就是胆子小，这荒楼里除了咱们四个，还能有谁？”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走廊尽头的黑暗，那里的声控灯坏了，无论怎么跺脚都没反应，像一张吞噬光线的嘴。
晚饭是简单的盒饭，四人围坐在临时拼凑的桌子旁，气氛有些沉闷。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风穿过破旧的窗户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对了周哥，”林野忽然想起下午看到的工装，“这楼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火灾？我看那工装烧得挺严重的。”
老周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放下筷子喝了口水：“就是施工队不小心用电不当，烧了一间办公室，没伤人，很快就扑灭了。”
“可是我听局里老人说，”老王放下饭盒，声音压低了些，“五年前这儿根本不是施工队驻扎，是咱们局的一个测绘组，好像有个人……没出来。”
小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王哥，你别吓唬我啊！真的假的？”
“我也是道听途说，”老王摆了摆手，“可能是谣言，毕竟这楼闲置这么久，传着传着就变味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走廊传来，“吱呀——嘎啦”，像是生锈的铁门被强行拉开，又像是指甲划过铁板，听得人头皮发麻。四人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小杨紧紧攥着老王的胳膊，声音发颤。
老周站起身，抓起桌上的手电筒：“我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着。”他的佛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步伐却不如白天那般稳健。
走廊里的声控灯依旧没亮，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摇晃，照出墙壁上斑驳的霉斑，像一张张扭曲的脸。金属摩擦声断断续续，时而在左，时而在右，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移动。老周走了没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光束照到走廊尽头的地面上，竟有一串焦黑色的脚印，从楼梯口一直延伸到302门口，像是刚被烧过的木炭踩出来的，还冒着淡淡的青烟。
“谁在那儿？”老周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往前走了两步，发现那些脚印边缘很模糊，不像是人的脚印，更像是某种四肢着地的生物留下的。
就在这时，302办公室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老周心里一惊，转身就往回跑，手电筒的光束扫过之处，那串焦黑的脚印竟在慢慢变淡，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周哥，怎么了？”林野听到动静，赶紧打开门。
老周冲进办公室，大口喘着气，指着门外：“脚印……焦黑的脚印……”
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呜咽声。
“周哥，你是不是看错了？”小杨哆哆嗦嗦地说，“这黑灯瞎火的，容易眼花。”
老周皱着眉，没有说话。他明明看得很清楚，那些脚印就在那里，而且……他总觉得刚才在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深夜，轮到林野和小杨值班。老王和老周在隔壁房间休息，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气氛格外压抑。小杨靠在椅子上，眼皮不停地打架，林野则盯着桌上的档案，试图驱散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林野突然听到一阵细微的低语声。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贴在耳边说话，又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小杨，你听到了吗？”林野推了推旁边的小杨。
小杨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听到什么？没有啊。”
低语声还在继续，像是女人的哭声，又像是男人的咒骂，断断续续，夹杂着一些听不懂的音节。林野站起身，循着声音走到窗边，却发现声音是从墙壁里传出来的。他贴在墙上仔细听，那低语声越来越清晰，其中一句“拿回来……我的东西……”格外刺耳，像是带着无尽的怨恨。
“真的有声音！”林野的心脏狂跳，他拉着小杨往后退，“这墙后面是什么？”
小杨吓得脸色惨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周哥说这栋楼的结构很简单，咱们隔壁是楼梯间啊。”
就在这时，墙壁突然传来一阵敲击声，“咚……咚……咚……”，节奏缓慢而沉重，像是有人用拳头在里面捶打。紧接着，墙壁上的石灰开始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救命！”小杨尖叫着冲向门口，却发现门怎么也打不开，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锁住了。
林野也慌了神，他用力撞门，肩膀撞得生疼，门却纹丝不动。墙壁上的敲击声越来越密集，低语声也变得尖锐起来，像是在发泄着某种极致的愤怒。突然，办公室里的灯泡开始剧烈闪烁，光线忽明忽暗，照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像是活了过来。
“砰！”一声巨响，靠墙的文件柜突然倒塌，里面的档案散落一地。林野和小杨下意识地蹲下身子，透过档案的缝隙，他们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办公室里移动。那是一个焦黑的轮廓，身高不足一米五，四肢短小，像是被大火烧得蜷缩在一起，每走一步，地面就留下一个焦黑的脚印，伴随着轻微的灼烧声。
“那是什么东西！”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瑟瑟发抖。
林野紧紧咬着牙，不敢出声。他看到那个焦黑的身影走到刚才他发现工装的柜子前，用畸形的手臂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柜子上的胶带被轻易撕开，身影钻进柜子里，很快又钻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锈迹斑斑的工作证，上面的照片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年轻女人的轮廓。
焦黑身影拿着工作证，转向林野和小杨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它的脸，但林野能感觉到，它在“看”着他们，那种冰冷的目光，让他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老周的喊声：“小林！小杨！怎么了？”紧接着是撞门的声音，门被猛地撞开，老周和老王冲了进来。
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照向那个焦黑身影，身影像是被光线刺痛了一般，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转身就往墙壁里钻。林野眼睁睁地看着它的身体融入墙壁，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串焦黑的脚印和一股刺鼻的糊味。
“刚才那是什么？”老王喘着气，手里紧紧握着一根钢管，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小杨瘫坐在地上，指着墙壁，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林野定了定神，捡起地上的工作证，递给老周：“它拿着这个，好像很在意。”
老周接过工作证，看到上面的名字时，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工作证上的名字是“苏梅”，照片上的女人笑容青涩，眼神明亮，只是边缘已经被烧得焦黑。
“苏梅……”老周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苍白，“她是五年前在这里失踪的测绘员。”
“失踪？不是火灾吗？”林野追问。
老周沉默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说出了五年前的真相。
五年前，苏梅和另外三个同事组成测绘组，驻扎在这栋楼里。苏梅工作认真，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栋楼的测绘数据被人篡改过，而篡改数据的人，正是当时的组长，也就是现在的老王。老王为了贪图工程回扣，故意修改了楼体结构数据，导致后续施工出现安全隐患。苏梅发现后，坚持要上报，却被老王和当时的另外两个同事阻拦。
“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争执，”老周的声音带着愧疚，“老王想让苏梅闭嘴，争执中，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酒精瓶，引发了火灾。我们当时慌了神，只顾着自己逃跑，等消防车来的时候，苏梅已经不见了……我们怕承担责任，就对外谎称是施工队失火，苏梅只是辞职离开了。”
“你胡说！”老王突然激动起来，指着老周，“明明是你和我一起篡改的数据！是你怕被发现，才故意拖延救人！”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老周也激动起来，“苏梅的工作证，是你当年偷偷藏起来的，你怕她的家人来找，一直不敢扔掉！”
两人争吵不休，林野和小杨面面相觑，终于明白这栋楼的诡异之处，都是苏梅的怨念在作祟。
就在这时，金属摩擦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尖锐刺耳。墙壁上的石灰大面积脱落，露出更多暗红色的血迹，低语声也变得清晰起来，反复重复着：“骗子……还我……命……”
办公室里的温度骤降，灯泡彻底熄灭，只剩下手电筒微弱的光线。林野突然发现，老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和苏梅工作证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手链，只是已经锈迹斑斑。
“老王，你手上的手链……”林野指着老王的手腕。
老王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脸色惊恐：“这是……这是我捡的……”
“这是苏梅的手链！”老周怒吼道，“当年火灾后，我看到你偷偷摘下来的！你不仅篡改数据，还想霸占苏梅的东西！”
老王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糊涂……”
突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墙壁开始龟裂，无数焦黑的手印从墙壁里浮现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那个焦黑的身影再次出现，这次它变得更加清晰，林野能看到它身上燃烧着淡淡的黑色火焰，畸形的手臂上，赫然戴着另一串一模一样的手链。
“拿回来……”焦黑身影发出嘶哑的声音，一步步走向老王。
老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却被地上的档案绊倒。焦黑身影伸出手，触碰到老王手腕上的手链，手链瞬间燃起黑色的火焰，老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腕上的皮肤开始灼烧，很快就蔓延到全身。
“救命！救我！”老王在地上翻滚，惨叫声响彻整栋楼，却没有人能救他。火焰越烧越旺，却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只是紧紧包裹着老王，仿佛在惩罚他的罪恶。
老周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苏梅，对不起……是我们错了……求你放过我们……”
焦黑身影转向老周，黑色的火焰在它身上跳动，像是在审视着他。过了很久，它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怨恨：“我要我的真相……公之于众……”
说完，焦黑身影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墙壁上的手印和血迹也慢慢褪去，金属摩擦声和低语声消失了，办公室里的温度渐渐恢复正常，灯泡也重新亮了起来。
老王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摊焦黑的灰烬，和那串被烧得变形的手链。
林野和小杨惊魂未定，看着眼前的一切，久久说不出话来。老周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显然是被刚才的一幕吓傻了。
第二天一早，林野和小杨带着苏梅的工作证和事情的真相，向城建局做了汇报。老王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当年篡改数据的工程也被重新核查整改。老周因为隐瞒真相，被单位开除，从此下落不明。
林野再也没有回过那栋旧楼，但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焦黑的身影，忘不了那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诡异的低语，更忘不了苏梅那句带着怨恨的“还我真相”。他知道，有些罪恶，即使过了再久，也终究逃不过惩罚，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而那些冤屈的灵魂，也终将得到安息。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野总会想起那串焦黑的脚印，想起那个在黑暗中凝视着他们的身影，一股寒意就会从心底升起，仿佛那栋旧楼里的怨恨，还在某个角落，静静等待着下一个揭开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