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蜀州地界,越往西行,地貌民风便与中原愈发迥异。
官道逐渐被黄土车辙取代,两侧良田沃野化作起伏的丘陵与稀疏的草场。
天穹显得愈发高远湛蓝,空气干燥,带着尘土与牧草的特殊气息。
沿途城镇村庄变得稀少,往往相隔数十里才能见到一处人烟,且多以土石垒砌,风格粗犷。
林晏与苏辞并未御空疾行,一来苏辞魂魄初愈,需循序渐进适应长途跋涉;二来西行之路吉凶未卜,他们需要熟悉环境,并沿途留意可能与“归墟之眼”或“寂灭之种”相关的蛛丝马迹。
两人皆做寻常旅人打扮。
林晏青衫负剑,气质内敛,古契灯笼的力量被完美收敛,只在眸底深处偶尔流转一丝难以察觉的青银光泽。
苏辞则是一身素雅衣裙,以轻纱遮面,阻隔风沙,腕间的朱砂手镯亦用衣袖巧妙遮掩,唯有点缀在耳垂上的、由她亲手折出的翠绿草叶状纸饰,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创生之力,滋养着她的身体。
他们白日里或骑马,或步行,穿行在苍茫的天地间。
夜晚则寻背风处露宿,林晏燃起篝火,警戒守夜,苏辞则静坐调息,以归寂之印感应西方那若有若无的呼唤,并尝试更精微地掌控体内流转的四灯之力。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平静。
偶遇商队或牧民,皆热情淳朴,听闻他们欲往西去,无不面露惊诧,好意提醒前方路途艰险,不仅有恶劣天候,更有出没无常的马匪沙盗。
这一日,他们行至一片名为“赤土塬”的广袤戈壁。
四野望去,尽是茫茫赤色土石,植被稀落,只有一些耐旱的荆棘灌木顽强地扎根在裂缝之中。
烈日当空,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
正行间,苏辞忽然勒住马缰,轻蹙眉头望向侧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
“怎么了?”林晏立刻警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片石林在热浪中静默矗立,看似并无异常。
“有血腥气……很淡,但很新鲜。”苏辞低声道。
她灵魂深处的归寂之印对死亡气息尤为敏感,“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寂灭余毒残留。”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放缓速度,悄无声息地靠近那片石林。
绕过几块巨大的赤色岩石,眼前的景象让两人目光一凝。
只见石林间的一片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十余具尸体!
看衣着打扮,像是一支小型商队。
货物散落一地,大多已被翻检过,值钱之物显然已被掠走。
死者大多是被刀剑砍杀,伤口狰狞,鲜血浸透了赤色的土地,引来几只秃鹫在空中盘旋。
而更令林晏和苏辞在意的是,其中几具尸体的伤口边缘,隐隐附着着一丝极其淡薄、几乎与干涸血迹融为一体的灰黑色气息——正是他们熟悉的寂灭余毒!
“是沙匪所为?但这寂灭余毒……”林晏蹲下身,指尖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青光,探查那灰黑气息。
气息很微弱,并非源自死者本身,倒像是行凶者的兵刃上沾染的!
难道有沙匪与寂灭之力有所勾结?
还是说,这伙沙匪本身就被寂灭余毒侵蚀控制了?
苏辞也仔细感应着周围,归寂之印的白金光芒在眼底流转:“残留的气息指向西北方向,尚未完全消散。
凶手离开不久。”
她话音刚落,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便由远及近,伴随着嚣张的呼哨与嘶吼,从石林另一侧传来!
“哟嗬!这儿还有两只肥羊!”
“大哥,看那娘们儿,细皮嫩肉的,可比商队那些糙货强多了!”
“兄弟们,围起来!别放跑了!”
烟尘滚滚,二三十骑彪悍人马如同旋风般冲出,瞬间将林晏和苏辞包围在中间。
这些骑手个个面色凶悍,皮肤黝黑,穿着杂乱的皮袄,手持雪亮马刀,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暴戾的光芒。
为首一人是个独眼巨汉,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手中握着一柄厚背鬼头刀,刀身之上,赫然萦绕着一缕与尸体伤口处同源的、淡薄的灰黑死气!
果然是他们!
独眼巨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肆无忌惮地在苏辞身上扫视,狞笑道:“小子,识相的把钱财和女人留下,爷爷心情好,或许能赏你一个全尸!”
林晏面色平静,目光扫过这群沙匪,尤其在独眼巨汉的鬼头刀和其余几个小头目明显气息更加阴冷的武器上停留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这些兵器上依附的寂灭余毒虽然稀薄,却像是有意识般在缓缓汲取着持刀者本身的些许生机,反馈给兵器,使其更加锋锐、歹毒。
持刀者短时间内或许能获得力量提升,但长久下去,必被吸干生机,沦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你们的刀,从何而来?”林晏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沙匪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独眼巨汉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哈哈哈!死到临头还敢问东问西!老子这‘饮血刀’乃是神赐!专饮尔等肥羊之血!兄弟们,剁了他!”
一声令下,周围沙匪顿时嗷嗷叫着,催动马匹,挥舞着沾染寂灭死气的马刀,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刀光闪烁,带起阵阵腥风,那淡薄的灰黑死气交织成网,竟隐隐有扰乱心神、侵蚀护体灵光的效果!
若是寻常修士,在这突如其来的围攻与寂灭死气的干扰下,恐怕真要手忙脚乱。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林晏和苏辞。
林晏甚至未曾拔剑,只是向前踏出一步。周身古契灯笼的虚影微微一闪,一股无形却浩瀚的轮回初意领域骤然展开!
领域之内,法则被强行界定!
那扰人心神的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间被剥离、净化!
冲来的沙匪只觉浑身一沉,仿佛陷入泥沼,动作骤然迟缓,体内的力量运转也变得滞涩不堪!
他们惊恐地发现,手中无往不利的“神兵”,此刻竟变得沉重无比,其上萦绕的黑气也黯淡下去!
苏辞则静立原地,素手轻抬,指尖一点白金光芒乍现。归寂之印的力量无声蔓延,并非攻击,而是“抚平”。
那些被寂灭死气侵蚀、变得狂躁嗜血的沙匪坐骑,在这安宁意境的笼罩下,竟纷纷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不再听从主人的驱使,阵型瞬间大乱!
还未正式交手,沙匪们的攻势便已土崩瓦解!
独眼巨汉脸上的狞笑僵住,独眼中首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咆哮一声,全力催动鬼头刀,刀身上灰黑死气暴涨,化作一道狰狞的鬼影,朝着林晏当头劈下!
这是他压箱底的绝招,凭借此招,他甚至斩杀过筑基期的修士!
林晏只是淡淡地看了那鬼影一眼,并指如剑,随意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银光丝后发先至,如同热刀切牛油般,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鬼影,点在了鬼头刀的刀锋之上!
叮!
一声轻响。
鬼头刀上萦绕的灰黑死气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
刀身本身则发出一声哀鸣,从与光丝接触的那一点开始,裂纹迅速蔓延,眨眼间便布满了整个刀身,随即“咔嚓”一声,碎成了数十片!
独眼巨汉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重重砸在赤色岩石上,眼看是活不成了。
首领瞬间毙命,兵器诡异破碎,坐骑失控……剩余的沙匪早已吓破了胆,发一声喊,丢盔弃甲,拼命催动受惊的马匹,如同没头苍蝇般四散逃窜。
林晏并未追击,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破碎的兵器碎片上,眉头微蹙。
苏辞也走上前,感应着碎片上正在快速消散的寂灭余毒。
“这些兵器上的寂灭之力……似乎被某种特殊手法炼制过,能依附于凡铁,缓慢影响持有者。”苏辞轻声道,“炼制手法很粗糙,但源头……与蜀州城的‘种子’同源。”
林晏点头:“看来,归墟之眼的触角,比我们想象的伸得更远。连这等边陲之地的沙匪,都成了他们扩散污染的工具。”
他弯腰从独眼巨汉的尸体旁,捡起了一块似乎是信物的、刻画着扭曲符号的骨牌。
骨牌入手冰凉,背面刻着一个简陋的、仿佛由三道旋涡组成的眼睛图案。
归墟之眼的标记!
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敌人无孔不入,行事毫无底线,这场西行之路,注定遍布荆棘。
清理了现场,将商队遇难者简单掩埋后,两人继续上路。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无垠的赤土塬上。
在前方一座沙丘的顶端,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眼珠是暗红色的秃鹫,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暮色之中,才振翅飞起,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