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溃沙匪,不过是西行路上的一段插曲,却让林晏和苏辞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归墟之眼”渗透之广、手段之诡谲。
那些被粗糙炼入凡铁兵器的寂灭余毒,虽威力有限,却能潜移默化地侵蚀使用者心智,将其化为只知杀戮与掠夺的傀儡,如同瘟疫般在边陲之地扩散。
两人收起那枚刻有归墟之眼标记的骨牌,继续西行。
根据从沙匪口中零星逼问出的信息,以及骨牌上隐约散发的方位指引,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位于赤土塬西北边缘,一座名为“黑石城”的边境要塞。
越靠近黑石城,周遭环境越发荒凉。
赤色的土石逐渐被灰黑色的戈壁取代,狂风卷起沙砾,打得人脸颊生疼。
偶尔能看到一些耐旱的毒蝎与沙蛇在石缝间穿梭,空气中弥漫着干燥与尘土的味道。
三日后,一座巍峨城池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石城,名副其实,整座城池皆由当地特产的一种坚硬黑石垒砌而成,城墙高大厚重,历经风沙侵蚀,表面布满坑洼与岁月的痕迹,如同一头匍匐在戈壁上的沉默巨兽。
这里是抵御西方荒漠部族与沙匪的重要关隘,也是通往更遥远西域的必经之地,城中鱼龙混杂,商旅、佣兵、流民、乃至各方势力的眼线交织其中。
缴纳了入城税,两人牵着马步入城中。
街道不算宽敞,两旁店铺林立,多以石材建造,显得粗犷而坚固。
叫卖声、驼铃声、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带着与中原城镇截然不同的异域风情。行人大多肤色较深,衣着各异,许多人身配刀剑,眼神警惕。
他们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名为“风沙歇”。客栈掌柜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活络,见多识广。
安顿好后,林晏取出那枚沙匪骨牌,向掌柜打听:“掌柜的,可曾见过这个标记?”
掌柜接过骨牌,仔细端详了片刻,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东西可晦气得很!最近半年才在西边这一带流传开,据说是‘黑风煞’的信物。那黑风煞是一伙新崛起的沙匪,凶残得很,专劫商队,而且……邪门得很!凡是被他们劫过的,几乎不留活口,尸体上还会出现一些怪异的黑斑。”
黑风煞?看来就是他们遇到的那伙沙匪的名号。
“可知他们巢穴在何处?或者,这标记的来历?”林晏追问。
掌柜摇了摇头,面露忌惮:“巢穴没人知道,神出鬼没的。至于这标记……有人说在城西‘老乌木’的铁匠铺里,见过类似的图案。老乌木是城里最好的铁匠,不少沙匪和马帮的兵器都出自他手。不过客官,我劝您还是少打听为妙,那老乌木脾气古怪,背景也深,招惹不起。”
城西铁匠铺?老乌木?
线索指向明确,两人决定前去一探。
城西是黑石城的工厂区,空气中弥漫着煤烟与金属的气息。循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他们很快找到了那间名为“乌木锻坊”的铁匠铺。
铺面不大,门口悬挂着一块被烟熏得发黑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略显扭曲的笔触画着一柄锤子,锤头形状,隐约与那骨牌上的漩涡眼睛有几分神似?
铺子里炉火正旺,一个身形壮硕、皮肤古铜、留着络腮胡的老者,正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
他动作沉稳有力,每一次锤落都火星四溅,那铁胚在其锤下,正逐渐显现出一柄弯刀的雏形。
林晏和苏辞对视一眼,都能感受到,那老者身上散发着一股灼热而精纯的气血之力,修为至少也在筑基中期,绝非普通铁匠。而且,在他的铁锤和那正在锻造的弯刀上,都隐隐萦绕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被炽热气血和炉火巧妙掩盖了的……寂灭余毒的气息!
就是这里!
那老者,就是老乌木,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视线,手中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粗声问道:“打兵器?规矩懂吗?材料自备,样式我说了算,不还价,不问来历。”
林晏迈步走入铺中,并未直接亮明来意,而是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几件成品兵器。多是刀剑之类,形制粗犷,锋芒毕露,但细看之下,其中几件的刃口或吞口处,都有极其细微的、与沙匪兵器同源的灰黑纹路隐藏其中。
“老师傅手艺精湛。”林晏开口,语气平和,“在下想打听个标记。”说着,他将那枚骨牌放在了旁边的铁砧上。
老乌木捶打的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却又深藏着某种疲惫与挣扎的眼睛。他的目光扫过骨牌,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继续捶打铁胚,声音变得更加沉闷:“不认识。没事就走吧,别耽误老子干活。”
他在说谎!而且,林晏敏锐地捕捉到,在老者低头掩饰情绪的瞬间,他握锤的右手手背上,一道扭曲的、如同黑色蜈蚣般的符文一闪而逝,散发出与寂灭余毒同源、却更加阴邪霸道的气息!那像是一种……控制或者诅咒的印记!
苏辞也感应到了那股气息,灵魂深处的归寂之印传来清晰的厌恶与警示。她上前一步,轻声道:“老师傅,您手背上的印记,似乎让您很痛苦。或许……我们可以帮您。”
老乌木身体猛地一僵,霍然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苏辞:“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周身气血勃发,灼热的气息混合着那一丝寂灭之力,使得铺子里的温度都骤然升高,炉火为之摇曳!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晏不动声色地将苏辞护在身后,古契灯笼的力量在体内悄然流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攻击。他看得出,这老乌木并非心甘情愿,更像是受制于人。
“我们是为解决‘黑风煞’和这标记背后的祸患而来。”林晏直视着老乌木的眼睛,语气诚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师傅若受胁迫,或许我们可以联手。”
老乌木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愤怒、恐惧、挣扎、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交织在一起。他死死攥着铁锤,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炉火映照着他古铜色的脸庞,阴影摇曳,仿佛他内心正在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颓然松开了铁锤,铁锤砸在铁砧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
“你们……惹不起他们……”
“快走吧……趁他们还没发现……”
“黑石城……早就不是以前的……黑石城了……”
他话未说完,目光却猛地瞥向铺子后门方向,脸色骤变,压低声音急促道:“快走!从后门走!有人来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正朝着铁匠铺而来!
是黑石城的守军?还是……归墟之眼的爪牙?
林晏和苏辞心中一凛,不再犹豫,深深看了老乌木一眼,拉起苏辞,身形一闪,便已从铺子狭窄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掠出,融入外面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之中。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三息,铁匠铺前门被粗暴地推开,数名身披黑色镶红边制式皮甲、气息精悍冷冽的军士走了进来。为首一名队正模样的男子,目光如电,扫过空荡荡的铺子,最后落在脸色恢复平静、继续低头捶打铁胚的老乌木身上。
“乌木大师,”队正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堡里’需要一批新货,三日之内,五十把‘饮血刃’,不得有误。”
老乌木捶打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闷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那队正不再多言,带人转身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铁匠铺内,只剩下单调的捶打声和炉火的噼啪声。老乌木低垂着头,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紧握铁锤、青筋毕露的手,显示着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而在铺子角落的阴影里,一柄刚刚完成淬火、刃口隐隐泛着灰黑光泽的匕首,其吞口处,一个与骨牌上一般无二的漩涡眼睛标记,正对着后门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