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灯的光柱撕裂了无名街上空的黑夜。
龙崎真就这么顶着刺眼的灯光,从黑暗的人群中一步步走出。
他满脸是血,左腿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拖行在满是碎屑的地面上,每一步路上留下一道暗红色的印记。
身上的白衬衫已经烂成布条,混杂着干涸的血迹与新鲜的伤口。
他是无名街正在淌血的伤口。
一身笔挺军装的坂田信哲看着这个年轻人走出,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身后的军方阵列壁垒森严,自动步枪的枪管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密密麻麻。
“站住!”坂田信哲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条街道,“你是什么人?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后退!给你十秒钟时间考虑,否则我有权以妨碍军务、煽动暴乱的罪名,将你就地格杀!”
话音刚落。
“咔嚓!哗啦!”
一片金属摩擦与机簧弹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炸开,密集得如同骤雨。
那是上千支自动步枪同时打开保险,子弹上膛的交响。
龙崎真面对着那上千个黑洞洞的枪口,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那双被血污半遮的眼睛扫过前方那片钢铁丛林,目光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平静。
“我是什么人?”他开口声音沙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民众罢了,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坂田信哲,看向那些举枪的士兵。
“今天这一切因我而起,如果真的要有人为这件事负责,那我把我的命赔在这里,放过这些可怜人吧。”
龙崎真说完这句话,缓缓闭上了眼睛,脖颈仰起,将自己最脆弱的要害暴露在所有枪口之下,像是在等待一场迟来的审判。
街角阴影处,举着摄影机的铃木奈奈死死咬着嘴唇。
镜头剧烈地抖动着,牢牢锁定着那个单薄的身影。
一个男人,正以血肉之躯对抗着整个国家的暴力机器。
他的脸颊上毫无血色,那种决绝的姿态,让她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队伍中,渡边淳一感觉有些不妙,快步走到坂田信哲身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狠厉:“将军!这种人最擅长煽动民心,夜长梦多!应该立即将其击毙,以儆效尤!”
坂田信哲的目光没有离开龙崎真,只是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在教我做事?”
这一句如同一盆冰水从渡边淳一头顶浇下,让他遍体生寒。
那句“为了大局着想”硬生生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坂田信哲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寒冷空气,迈开军靴,一步步走到军队的最前方。
他直视着龙崎真那张年轻的脸,冷硬的目光不知为何竟柔和了几分。
“孩子我们不是嗜血的屠夫,更不想与民为敌,既然你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那么就带着你身后的人退回去,我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是一个台阶,一个将军赐予的台阶。
龙崎真听到这句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错误……”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面色愈发凄凉,嘴角不自觉地牵动了两下,发出几声干涩的笑声。
“将军,看看我身后这些人吧。”
他没有回头,但声音却仿佛是从无名街最深处传来。
“他们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没有犹豫过一秒,在机器轰鸣、浓烟滚滚的年代,他们把自己的青春和血汗都熔进了国家发展的钢水里。”
“那一双双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那一身身永远洗不掉油污的工装,就是他们最光荣的勋章。”
“当年他们没有在乎过会不会被高温的熔炉烫伤血肉,更没有在乎过自己的肺会不会被车间里漫天的粉尘填满。”
说到这里,龙崎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泣血的控诉。
“可是看看现在呢?”
“他们的眼中,哪里还有半分对生活的热爱与希望!”
“他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在大街上,不能光明正大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就连晒一晒外面的太阳,都是一种奢望!”
“而他们的孩子,连学校的门都迈不进去,只能蜷缩在这条不见天日的街道里,早早就出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刨食求活!”
龙崎真说完这句话,沉默了。
夜晚的微风卷起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叹息,卷起了地上的尘埃与血腥。
那股寒意,让这深秋的夜晚更添了几分萧瑟。
他身后的街巷里,那些还年幼的孩子早已双目含泪,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悲伤而颤抖,紧紧抱着自己父母的大腿。
更多的孩子,只是茫然地看着夜空中闪烁的群星,在他们的世界里,那是父母正在向他们眨着眼睛。
坂田信哲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两下,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死死堵在嗓子眼,让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些举着枪的士兵,面对那一张张麻木、悲戚、绝望的面孔,他们的枪口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了半寸。
龙崎真此刻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那片沉默的人群。
“将军,各位同僚。”
“他们被外人叫做无名街的恶鬼,也有人称呼他们是无名街的幽灵。”
“他们确实看上去面目狰狞,活得不像个人样。”
龙崎真话锋一转,声音铿锵有力。
“但是,他们难道不是曾经为这个国家流过血的英雄吗?!”
“他们的孩子,难道不是樱花国的未来吗?!”
“他们的今天,难道不正是这个国家的失职与背叛吗?!”
这雷霆般的三连问,让坂田信哲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
他本质上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不是一个无耻的政客。
这些问题,他无法回答,也回答不了,更不能回答。
在场的士兵又有几个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
除了一些来军中镀金的二世祖,大部分人都是为了生计,为了那份军饷才穿上这身军装。
坂田信哲看到自己平日里最为倚重的幕僚,那个永远铁石心肠的男人,此刻眼睛里好像也积起了一滩水洼。
龙崎真又往前走了两步,枪口几乎已经能触碰到他的胸膛。
“东方的大国有一句古诗。”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今天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他们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但是!!”
“他们想活着!哪怕卑贱到骨子里!哪怕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哪怕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一样!”
龙崎真几乎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发出那如同灵魂拷问般的声音。
“他们只是想活着!他们有什么错!!!!”
这一声呐喊,在整条无名街的上空回荡,在这死寂的夜色里,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这声呐喊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时,龙崎真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哀痛与疲惫。
“各位长官,各位官老爷,我代表无名街的这些亡魂……给各位跪下了,求求你们走吧……”
这句话说完,龙崎真再次闭上了眼睛,双目流下两行清泪。
他的膝盖一软,整个身体的重量瞬间消失,直挺挺地朝着冰冷的地面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