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的杀戮声很快归于死寂,只剩下凶手们粗重的喘息和低声的交谈。浓重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穿透门缝,弥漫到杨廷和所在的斋堂,令人作呕。他躺在床榻上,浑身冰冷,心脏狂跳如擂鼓,却必须强迫自己维持着沉睡的姿态,连呼吸的节奏都不敢乱。
脚步声再次响起,是朝着斋堂而来。杨廷和将眼睛睁开一丝缝隙,借着昏暗的烛光,他看到那疤面和尚提着滴血的钢刀走了进来,刀尖上的血珠正一滴滴落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恐怖。
“住持,这几个书生都醉死了。”疤面和尚粗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屠戮后的兴奋与漠然。
悟石冷冷的声音传来:“仔细检查,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个姓杨的,机灵得很,莫要让他诈了。”
“放心!”疤面和尚应了一声,便开始挨个检查倒在地上的五位同窗。杨廷和听到他探试鼻息的声音,以及确认死亡后挪动身体的摩擦声。每一声响,都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上。赵德明的豪爽、李文瀚的才情、钱启宗的精明、孙立诚的耿直、周远山的持重……往昔的音容笑貌此刻纷至沓来,与眼前这残酷的现实交织,令他痛彻心扉,几乎要流下泪来。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的床前。杨廷和能感觉到疤面和尚那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后。一只粗糙的手探向他的鼻端,他立刻将呼吸放得更加绵长细微,如同深度昏迷。那手又用力推了推他,他顺势让身体软软地晃动了一下。
“这个也死透了,醉得跟烂泥一样。”疤面和尚不耐烦地说道。
“哼,算他运气,省得爷爷费刀。”另一个声音接口道。
悟石似乎仍不放心,又道:“再去摸摸随身的行李,值钱物件全部集中到后殿库房。动作快点,天亮前要处理干净!”
趁着凶手们的注意力暂时转向搜检财物,杨廷和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四周。凶手们背对着他,正在翻检同伴们的行李和尸体。他所在的床榻靠近后墙,墙上有一扇用于通风的高窗,窗外似乎有模糊的树影摇曳。
求生的本能给了他巨大的勇气和力量。他如同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床榻上滑落,匍匐着移动到窗下。幸运的是,这扇窗户并未从内闩死!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窗户向上托起,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窗户被推开一道缝隙,夜风瞬间涌入,带着草木的清新,稍稍冲淡了室内的血腥。
他探头向外望去,心中一阵狂喜!窗外果然紧挨着一棵巨大的古槐树,虬龙般的枝干离窗口不过尺许距离!这简直是天无绝人之路!
不能再犹豫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仍在忙碌的恶魔身影,一咬牙,双手扒住窗沿,身体敏捷地向上蹿,如同猿猴般探出窗外,准确地抓住了最近的一根粗壮树枝。树枝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哗啦”的声响。
“什么声音?!”斋堂内立刻传来悟石的厉声喝问。
杨廷和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地沿着树枝向主干挪动,粗糙的树皮瞬间将他手掌磨得血肉模糊,但他已感觉不到疼痛。
“不好了!那姓杨的小子跑了!”疤面和尚发现了洞开的窗户和窗外晃动的身影,惊怒交加地大吼。
“快追!绝不能让他跑了!”悟石气急败坏地尖叫。
杨廷和此时已爬到主干,也顾不得高度,手脚并用地向下滑,衣服被树枝撕扯得破烂不堪。落地时一个趔趄,重重摔在草丛里,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挣扎着爬起,回头望去,只见寺庙的院墙高耸,但距离槐树并不远。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至窗边。他甚至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和刀光的反射。
他咬紧牙关,忍着脚踝的剧痛,冲到墙边,奋力向上跳跃,手指勉强够到了墙头。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他引体向上,用胳膊肘撑住墙头,狼狈不堪地翻了过去,重重摔落在寺庙外的荒草地上。
墙内传来气急败坏的吼声:“他翻墙出去了!快!从寺门绕出去追!”
杨廷和不敢有片刻停留,他甚至来不及辨别方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远离这座人间地狱!他朝着与寺庙大门相反的黑暗深处,发足狂奔!鞋子早在逃跑中失落,赤脚踩在冰冷的碎石和尖锐的枯枝上,每一步都如同刀割,在地上留下斑斑血痕。夜风吹在他汗湿的背上,冰冷刺骨,但他却觉得背后那宝华寺的方向,仿佛有无数双恶毒的眼睛在盯着他,有无形的魔爪要将他拖回那血海之中。他拼命地跑,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但他不敢停下,直到将那寺庙的轮廓彻底甩在身后的黑暗里,直到力气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