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记得让我尝第一炉。”沈悦说完,把小银锞子塞回荷包,顺手捏了块凉透的葱油酥塞进嘴里。
墨情端着铜盆进来的时候,她正歪在软椅上打哈欠,眼皮沉得快睁不开。昨夜熬到三更才睡,今早天没亮就醒了,脑袋嗡嗡地响。
“主子。”墨情把水盆搁在架子上,拧了热毛巾递过去,“您这脸色不对。”
沈悦接过毛巾敷在脸上,懒洋洋道:“能咋不对?不就是没睡好嘛。”
墨情没说话,伸手搭她手腕,指尖一压脉门,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转身从药匣里取出银针,在沈悦指尖轻轻一刺,血珠冒出来,颜色偏淡。
“不是毒。”她低声说,“是耗得太狠了。心神亏,脾胃虚,再这么下去,别说出门看铺子,躺着都得头晕。”
沈悦笑出声:“你可真会吓人,我这不是还好好的?”
“好什么?”墨情语气平静,却把药匣合得啪一声响,“您当自己铁打的?前日盯修缮,昨日审账目,夜里还啃瓜子撑精神——那点甜腻东西顶什么用?”
沈悦眨眨眼:“战略储备懂不懂?吃甜的才有力气躺赢。”
墨情不理她,径直走到门外吩咐值夜丫鬟:“去厨房,红枣糯米粥加黄芪粉和龙眼肉,乌鸡炖当归汤小火慢煨,半个时辰内送到。”
回头又对沈悦说:“今天哪儿也不许去。风一吹,寒气钻进骨头里,到时候可不是头晕这么简单。”
沈悦想站起来,刚抬腿就觉得脚底发软,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墨情眼疾手快扶住她肩膀,力道不大,却稳得很。
“行吧行吧。”沈悦坐回去,嘟囔,“你是大夫我说不过你。但我得听着诗画念账本,不然闲得慌。”
“账本我让人搬来。”墨情一边倒药水洗手一边说,“您躺着听就行。要是睡着了,我也不会叫醒您。”
早膳送来时,沈悦已经靠在软枕上半眯着眼。墨情亲自布膳,一碗粥热腾腾冒着气,汤盅盖一掀,香味扑鼻。
“这乌鸡我挑的母鸡,养足两年,最补阴血。”她舀了一勺吹了吹,“先喝一口汤试试。”
沈悦尝了一口,点点头:“嗯,不腥。”
“加了两片姜,三颗红枣。”墨情坐在旁边小凳上,“每日一盅,连喝七天。粥也得吃完,米是新碾的糙米,加了山药粉,健脾。”
沈悦咬着勺子笑:“你这样管着我,我都快成病号了。”
“您不是病号。”墨情低头摆碗筷,声音轻了些,“是我主子。我只愿您长长久久,吃得香,睡得稳。”
沈悦没接话,默默把粥喝了大半。
墨情收走碗筷时,顺手摸了摸她后颈,凉了一下:“昨晚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可能吧。”沈悦挠挠头,“太热了。”
“热是因为虚火旺。”墨情从袖袋掏出个小布包,“这是安神香囊,放枕头边,今晚不会再燥。”
午后阳光照进厢房,沈悦倚在床上翻话本,墨情坐在窗下整理药材,手里一把小剪子咔咔剪着干草药。
“你从前照顾我娘的时候,也是这样?”沈悦忽然问。
墨情手顿了顿:“是。夫人常说,身子是女子最大的本钱,再富贵也抵不过一场大病。”
沈悦沉默一会儿,笑了:“那你以后也别太累着自己。我好了,你也得好好活着。”
墨情低头继续剪药,声音低低的:“奴婢不累。只要您安康,便是我们四个人的心愿。”
沈悦没再说什么,剥了颗桂圆,随手放进墨情手里。
墨情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尝尝。”沈悦翻页,“甜的。”
墨情把桂圆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嘴角微微动了动。
傍晚换药浴时,沈悦泡在桶里直哼哼:“这水味道好怪。”
“艾草、川芎、红花、生姜熬的。”墨情蹲在一旁试水温,“驱寒活血,泡完睡觉踏实。”
“能不能加点桂花?”沈悦嘀咕,“不然像在喝中药。”
“不行。”墨情语气干脆,“加香料会影响药性。”
沈悦撇嘴:“你还真是半点不通融。”
“该通融的地方我不拦您。”墨情递上干布巾,“不该通融的,一步都不能让。”
第二天早上,沈悦醒来发现床头多了个新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新鲜桂花。
“你哪来的?”她问刚进门的墨情。
“园子里摘的。”墨情把药包放下,“您嫌药浴熏,我折几枝回来压味儿。”
沈悦盯着她看了两秒:“你其实挺懂我。”
“伺候您这些年,不懂也懂了。”墨情打开药包,“今日改喝莲子百合羹,清心润肺。汤照旧,但乌鸡换成鸽子,更易吸收。”
“你安排吧。”沈悦靠在床头,“我现在是彻底交出去了,你说啥是啥。”
“您信我就行。”墨情低头搅着羹汤,“我不图别的,就想看着您一天比一天结实。”
第三天,沈悦能下地走两圈了,脸色也红润不少。诗画来报修缮进度,她居然能坐着听完没打盹。
“西城铺子后厨隔湿做完,门口厚帘也挂上了。”诗画说着,瞥了眼墨情,“主子气色好多了。”
“她敢不好?”墨情站在边上,“昨夜我查过三次房,被子一次没踢开。”
诗画憋着笑:“那挺好,明儿就能去看剪彩了?”
墨情冷冷扫她一眼:“再等两天。”
沈悦摆手:“不急。你们把事办好就行,我去不去都一样。”
诗画走后,墨情拿来足浴桶,倒进褐色药汤。
“今晚泡脚。”她说,“加了吴茱萸和花椒,暖脚心,引火归元。”
沈悦把脚伸进去,烫得直缩:“哎哟!这也太冲了吧!”
“忍忍。”墨情按住她脚背,“泡出汗才有效。”
沈悦龇牙咧嘴:“你说得轻松,你来泡一个试试?”
“我泡过了。”墨情面不改色,“每天睡前都泡,寒气重的人经不起折腾。”
沈悦瞪她:“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夫养了。”
“我不健康,怎么护您?”墨情轻轻揉她脚踝,“您忘了前世……我连您最后一口药都没喂进去。”
沈悦一下子安静了。
墨情也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圈圈按摩她的脚心。
窗外药香淡淡,炉上小罐咕嘟咕嘟冒着泡。
良久,沈悦轻声说:“现在不一样了。”
墨情点头:“是不一样了。这次,我一定让您活得久一点,久很多。”
沈悦抽回脚,甩了甩:“行了行了,说得我好像随时要走似的。”
墨情拧干布巾,擦干她脚:“您不会走。我会一直守着。”
沈悦躺回床上,抓起话本遮住脸:“明天我想吃豆沙包。”
“好。”墨情收拾药具,“我让厨房备着。”
“要甜的。”沈悦从书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特别甜的那种。”
“知道了。”墨情走到门边,手搭上门闩,“您闭眼歇会儿,一个时辰后叫您吃饭。”
沈悦嗯了一声,没动。
墨情带上门,脚步很轻。
屋里只剩翻书声和药罐微响。
沈悦把话本放下,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想起小时候偷吃豆沙馅被追打,那时候只想吃饱。
现在她吃饱了,还有人盯着她别饿着、别累着、别病着。
挺好。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
墨情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没了动静,门缝下的影子还在动,她这才放心。
“主子。”她轻声说,“您睡吧。”
墨情端着空药盘往回走,路过厨房时特意看了一眼灶上。
鸽子汤煨着,火候正好。
她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转过回廊,迎面撞上书诗。
“怎么样?”书诗问。
“脉象稳了。”墨情说,“再调三天,就能出门。”
“那就好。”书诗松口气,“她要是倒了,咱们可全乱套了。”
墨情冷笑:“谁敢让她倒?”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
书诗忽然问:“你真天天泡药浴?”
墨情点头:“从她重生那天起,就没断过。”
“为啥?”
“我得活着。”墨情声音很轻,“她活多久,我就得活多久。”
书诗没再问。
风吹过檐角,药香飘远。
沈悦在屋里翻了个身,把被子裹紧。
她梦见自己坐在新铺子门口,手里捧着热乎乎的豆沙包。
人群熙攘,笑声不断。
她咬了一口,特别甜。
“墨情!”她喊,“你也来一个!”
没人应。
她睁开眼,天还没黑。
药罐还在咕嘟。
她摸摸肚子,有点饿了。
“墨情!”她提高嗓门,“我想吃点心!”
门外脚步声很快。
门开了。
“想吃什么?”墨情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小碟蒸好的豆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