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袖子里的手攥得有点紧,指节泛白。她知道自己心里不高兴,可面上还得笑着,这种憋屈,比被人扇耳光还难受。
沈悦刚把最后一口玫瑰酥咽下去,书诗就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件新裁的粉缎褙子。
“主子,宫里来人了,太后召您即刻入宫。”
沈悦手一顿,差点把碟子碰翻:“现在?我连头都没梳。”
“轿子已经在二门等着了。”书诗语气稳,“说是太后今早念叨了好几回,点名要见您。”
沈悦撇嘴:“前脚还在秋千上吃点心,后脚就得进宫见太后,这日子过得真不让人消停。”
她慢悠悠起身,任书诗替她换衣梳头。那粉褙子绣的是缠枝芙蓉,领口滚银边,看着体面又不张扬。沈悦照了照镜子,嘀咕一句:“穿这么好看,该不会是又要给我塞人吧?”
书诗手上动作没停,压低声音:“若真是为这事,主子别慌,咱们有法子。”
“你有主意?”沈悦挑眉。
“奴婢只说一句——王爷昨夜批折子到三更,还特意绕去您院里看您睡没睡安稳。”书诗抿唇,“这种话,别人说不出,也查不到。”
沈悦笑了下:“行,到时候你机灵点。”
两人乘轿出府,一路进了宫门。太后的寿康宫静得能听见裙裾扫地的声音。沈悦规规矩矩行礼,太后坐在上首,笑得慈祥,亲手赐了座。
“悦儿来了。”太后端起茶盏吹了口气,“这些日子可好?靖王府里可清净?”
“回太后,一切都好。”沈悦双手接过茶,“王爷待我极好,每日回来必先瞧我一眼才去书房。”
太后点点头,目光却沉了沉:“哀家也是听了几句闲话,才想着叫你来问问。你们成婚快半年了,膝下尚无动静。如今陛下年幼,宗室子嗣最是紧要。不如从京中选几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入府,一来有人伺候起居,二来……也好早日开枝散叶。”
沈悦手指轻轻搭在茶杯沿上,指尖有点凉。
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出,可真听到了,心里还是像被什么硌了一下。
但她脸上一点没露,只低头道:“太后关心,臣妾感激不尽。只是王爷常说,如今日子清净自在,不愿仓促添人搅扰。”
太后眼神微动:“他这话当真?一个男人,哪有不想子嗣的?”
书诗站在沈悦身后半步,这时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不高不低:“启禀太后,奴婢前日整理王爷起居录,见他每晚归府必至主院,常与主子对坐饮茶、共阅书画。前日还亲笔题了‘闲庭双影’四字,挂在书房东墙上。”
她说完便退后一步,姿态恭顺,像只是陈述事实。
可这话一出,屋里气氛变了。
太后捏着茶盖的手顿了顿。
她原以为沈悦不过是个懒散贪安的姑娘,身边丫鬟也不过是些粗使丫头。没想到这婢女一张口,就把“纳妾”这件事从“家族责任”扯到了“夫妻情分”上。
更妙的是,她拿的是“起居录”这种宫里都认的凭证,不是空口白话。
太后沉默片刻,喝了口茶:“既是你们夫妻情笃,哀家也不便强求。”
沈悦松了口气,正要谢恩,太后又补了一句:“但子嗣大事,终究不可长久耽搁。你年纪轻,身子骨也好,该多上心才是。”
沈悦起身裣衽:“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只愿与王爷同心同德,静待天时。”
“静待天时?”太后眯眼,“你倒是会说话。”
沈悦垂眸不语。
她心里清楚,这话堵不住太后的嘴,但至少能拖一阵。
只要秦淮一天没点头,谁也别想往靖王府塞人。
书诗站在她身后,悄悄看了她一眼。
一出宫门,她脚步就慢了下来。
书诗赶紧跟上,低声问:“主子,还好吗?”
沈悦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怎么连睡觉都要被人管?”
“王爷疼您,自然不愿别人插手。”书诗轻声说,“只要他一日不松口,没人能逼您。”
沈悦苦笑:“可太后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今天没提具体人选,说明还在试探。下次再来,恐怕就没这么温和了。”
书诗点头:“咱们得早做准备。要不要让知意去打听,太后最近常召哪些官眷入宫?”
“打听得越多,越容易露馅。”沈悦叹气,“让她先歇两天。我现在只想安生过几天饭来张口的日子。”
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已经偏西,映得宫墙一片金红。
“你说,我重生回来,躲渣男、甩烂事,好不容易图个清静,怎么连这点安稳都不给?”
书诗没答话,只默默扶住她的胳膊。
沈悦忽然想起什么,低声说:“上次墨情给我熬的安神汤,还剩一碗吧?晚上回去热了喝。”
“早温着呢。”书诗说,“还加了龙眼肉,您喝了能睡踏实。”
沈悦点点头,脚步又缓了些。
轿子抬到宫门口,她正要上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沈氏留步。”
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快步走来,手里托着个红木匣子。
“太后说,您素来爱吃甜食,特赐了两盒桂花酥,带回去尝尝。”
沈悦怔了怔,接过匣子:“劳烦妈妈跑一趟,请代我谢过太后。”
嬷嬷笑了笑:“太后心疼您呢。”
等那人走远,书诗凑近看了一眼匣子:“主子,这盒子……是不是和上回苏婉柔得的那个一样?”
沈悦冷笑:“一样的雕工,一样的漆色。她是赏我点心,还是提醒我别忘了那些人是怎么倒的?”
书诗咬唇:“要不要让墨情验一验?”
“不用。”沈悦抱着匣子上了轿,“真有毒,她就不会当面给了。这是警告,也是试探——看看我怕不怕。”
轿帘落下,外头人声渐远。
沈悦靠在软垫上,闭了会儿眼。
她脑子里闪过前世死前的画面:秦淮站在灵堂外,一身玄袍,面无表情。她以为他不在乎,后来才知道,他当天就拔剑杀了三个涉案太医。
可那时候,她已经闭眼了。
这辈子她不想再等到闭眼才明白什么是对她好的。
“书诗。”她忽然睁眼,“回去告诉墨情,汤里多加点百合。”
“是。”
“还有,让诗画把西城铺子的分红账再算一遍,明天我要看。”
“主子是要忙铺子的事?”
“嗯。”沈悦摸了摸袖角,“人要是闲下来,就容易被人拿捏。我得让自己忙点。”
轿子晃晃悠悠出了宫门,夕阳把车帘染成橘红色。
书诗掀开一角往外看,忽道:“主子,靖王的亲卫在街口等您。”
沈悦一愣:“他派人来接我?”
“是。说是怕宫里事多,让您累了。”
沈悦嘴角微微翘了下,又很快压住。
她低头看着膝上的红木匣子,轻轻说了句:“他还真挺会挑时候。”
书诗低笑:“王爷向来这样,话不多,事都办到了。”
沈悦没再说话,只是把匣子抱得更紧了些。
马车启动时,她忽然说:“刚才在殿里,我想到小时候偷吃厨房的豆沙包,被嬷嬷追着打。”
书诗一怔:“然后呢?”
“然后我躲进柴房,啃完最后一个角,心想——再苦的日子,也有甜的时候。”沈悦淡淡道,“现在也一样。”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噔声响。
书诗轻声问:“主子,咱们以后……还能吃上自己做的点心吗?”
沈悦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能?铺子开了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只要我还想吃,你们还想做,就一直开着。”
“那要是有人非要往厨房塞人呢?”
“那就换厨房。”沈悦说得干脆,“大不了我把灶拆了,搬到院子里现支一口锅。”
书诗忍不住笑出声:“那王爷不得嫌吵?”
“他要是嫌吵,就让他自己买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