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把最后一口汤喝完,碗底朝天,舌尖还留着那股微辣的劲儿。
“行啊。”她咂咂嘴,“这回真不齁,反倒开胃。”
墨情站在边上,手里已经端着空碗,听见这话才轻轻点头。她刚才一直盯着沈悦喝汤的样子——眉头没皱,嘴唇没抿,一口气喝到底,连葱花都捞干净了。这是个好信号。
“今儿这汤辣得可还受用?”她问,声音不高,像是随口一提。
“比前几日带劲多了!”沈悦把勺子往桌上一放,眼睛亮起来,“明儿能不能整点更冲的?比如酸辣鱼片那种?我馋那个味儿好久了。”
墨情没立刻答应,只低头看着碗沿,指尖蹭了下溅到边上的油星。
“鱼能补肝血,辣能活血,但太烈伤胃。”她说,“我试试做个辣味鱼汤,少麻微辣,加枸杞护眼养血,您看如何?”
沈悦一听有鱼又有辣,立马坐直:“成!就按你说的来,别怕费事。”
墨情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路过门口时顺手撩了下帘子,布角勾住了簪子,她顿了顿,才解开。
第二天午前,厨房灶上又炖上了新汤。
墨情亲自守着,鱼是刚从东市挑回来的黑鱼,活杀现片,骨头拿去熬汤底。辣椒只用了两小段干红椒,掰碎了用油煸香,再下姜葱去腥。最后撒一把枸杞,汤色清亮,红绿相间,闻着香却不冲鼻。
她试了口味道,微微一点辣意在舌根泛上来,刚好提神,不压药性。
端进暖阁时,沈悦正啃着半块杏仁酥,见她进来,立马放下点心:“今天是鱼汤?”
“枸杞辣味鱼汤。”墨情把盖掀开,“驱寒活血,适合您眼下气血初复,三日一次为宜。”
沈悦凑近闻了下:“香!真香!比我娘当年请的那个川厨做的还地道。”
她拿起勺就舀了一大口,刚吹两下送进嘴里,眉毛忽然一扬:“哎哟,这个味儿对了!辣得舒服,鱼片嫩,汤也不腻。”
说着又连喝两勺,脸颊慢慢泛红,额头沁出点细汗。
“这才叫吃饭!”她拍了下桌子,“书诗要是知道我没叫她,准得说我独吞好东西。”
墨情立在一旁,看她吃得痛快,嘴角动了动:“您要是喜欢,以后每月添两回这类汤品。”
“不止两回。”沈悦抬头,“至少一周一回!不然我做梦都想。”
墨情没接话,只从袖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一页,提笔写了几行字。
沈悦瞥见了:“你还记笔记?”
“记一下您的口味。”墨情合上本子,“甜、油忌多,喜鲜辣提味,汤类优先,点心中偏爱豆沙与芝麻馅……往后调膳,心里有数。”
沈悦愣了下:“你还真当回事儿啊。”
“这不是小事。”墨情收起本子,“您吃得好,身子才能稳住。前世您病倒前三天,饭都只扒拉两口,谁劝都不听。”
沈悦筷子一顿,想起那时候确实是这样——顾言洲纳妾那天,她一整天没进食,晚上偷吃块桂花糕还被苏婉柔的人撞见,说她“失仪”。后来高烧三天,没人管,稳婆来了都说“元气早亏空了”。
她甩甩头,夹了块鱼肉塞嘴里:“现在不一样了。你现在做的饭,我都想多吃一口。”
墨情低头应了声:“那我继续改菜单。”
沈悦吃完最后一口汤,舔了了勺子:“下次可以再辣一分!别怕我受不了。”
墨情看着她油亮亮的嘴唇,轻轻摇头:“辣一分可以,再多容易反胃。我会调整药材配比,让您吃得舒服,也能补得进去。”
“你说了算。”沈悦打了个哈欠,“反正你比我懂这些。”
午后阳光斜照进窗,落在桌角的空碗上,映出一圈浅金。沈悦歪回贵妃椅,摸着肚子哼小曲儿,脸上红润润的,眼底下那层青影淡了不少。
墨情收拾完碗筷回厨房,天色还亮,但她顺手点了盏灯。
灶台擦得干净,汤锅洗净晾在架子上。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铺在案上,开始画新的药膳轮换表。
“春季宜疏肝,可用川芎、薄荷搭配微辛食材……”她一边写一边念,“主子喜微辛,尤爱汤类提鲜带劲,忌过甜过油,可适度引入川蜀风味药材搭配。”
写完这一行,她停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辣味鱼汤反馈良好,可作定期调理项,每旬一次,视身体反应增减。”
旁边另起一栏,写着“待试新品”:麻辣鸡丝拌枸杞、胡椒猪肚粥、姜汁红糖炖雪蛤……
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在完成什么重要军令。
窗外风起,吹得灯焰晃了晃。她伸手挡了下,火光跳了一下,照见她指节上有道旧疤——那是前世想偷偷给沈悦熬参汤,被婆母发现后摔碗划的。
如今没人拦她了。
她合上纸页,放进木匣,锁好。
回到暖阁时,沈悦已经换了身家常衣裳,正捧着杯杏仁茶嘬。
“你来了。”她抬头,“刚才那汤的味儿还在嘴里打转呢。”
“喝了热茶就不冲了。”墨情接过杯子,看里面还有小半杯,“要不再添点?”
“不了。”沈悦摆手,“我现在就想躺着,让味儿在嘴里多待会儿。”
她眯着眼,忽然问:“你说我要是天天吃辣的,会不会变辣妹子?”
墨情一怔:“您本来就不怕辣。”
“我是说外号。”沈悦笑出声,“以后靖王府传出话去——王妃爱吃辣,脾气肯定也火爆。其实我才懒得发火,都是你们替我撕人。”
墨情也笑了下:“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去。”
“不过话说回来。”沈悦撑着脑袋,“你这么天天给我调膳,累不累?”
“不累。”墨情靠在门框边,“我看您吃得香,比什么都强。”
“你要是一直这么对我,我可真舍不得放你走了。”沈悦眨眨眼,“将来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妆我出双份。”
墨情手一僵,随即摇头:“我不嫁。”
“怎么又来这套。”沈悦翻白眼,“你总得为自己打算吧?”
“这儿就是家。”墨情声音很轻,“您在哪,我在哪。别人家再好,也没这屋里的味儿熟悉。”
沈悦没吭声,低头搅了搅茶。
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是墨情半夜爬起来给她煮米汤;后来被苏婉柔陷害关柴房,也是墨情想法子送饭。这些年,她以为自己是主子,其实是墨情一直在撑着她活下来。
“行吧。”她嘟囔,“那你就好好活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还指着你给我做一百年饭呢。”
“一百年不够。”墨情低声道,“我想做一辈子。”
沈悦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杯子递过去:“再来半杯杏仁茶,少放糖。”
墨情端着热茶进来,“您说少放糖。”她倒了一杯,“我试了三次,这次甜度刚好。”
沈悦瞪眼:“你还真回去重做了?”
“怕您不满意。”墨情把杯子放桌上,“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