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悦把银匙往碗里一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哪是药膳,这是糖水炖药材吧?我吃两口就得胖三斤。”
墨情站在旁边,手里还端着那碗红枣山药羹,听见这话也没反驳,只轻轻应了声:“嗯,是甜了点。”
她低头看了看碗里的颜色,又抬眼扫了下沈悦,见其眼下青影未散,嘴唇略显苍白,显然脉象虚浮。 可主子打心眼里嫌补品麻烦,这点她清楚。
“明天换一个。”沈悦把碗推远,“再这么甜,我不喝了。”
“好。”墨情收回碗,语气平静,“那明日做咸的。”
沈悦歪在贵妃椅上翻她的话本子,一听这话反倒笑了:“你还真打算天天来这套?”
“您得活久点。”墨情转身往外走,背影挺直,“不然谁吃我们做的点心?”
沈悦冲她背影哼了一声:“少拿这个堵我嘴。”
窗外风正好,吹得帘子一荡一荡,厨房方向飘来点柴火味和油香。沈悦盯着天花板出神,心想:这日子倒是比前世舒坦多了。那时候一碗参汤都要被婆母说浪费,如今倒好,有人追着她喂补品。
她刚想闭眼眯会儿,外头脚步声又响了。
墨情回来了,手里端了个瓷盅,盖子一掀,一股鸡汤香混着淡淡的药味扑出来。
“今天怎么这么快?”沈悦坐直了些。
“炖了两个时辰。”墨情把盅放在小几上,揭开盖,“当归、黄芪、枸杞,老母鸡慢煨的,没放糖。”
沈悦凑近闻了呢,点头:“还行,不像昨天那碗齁得慌。”
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先是鲜,后是润,最后舌尖回了丝药香,居然不冲。连喝三口,脸颊都暖了。
“这个可以。”她眼睛亮了,“比那碗甜糊糊强十倍。”
墨情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但眼神松了:“喜欢就成。以后每天换样,今天鸡汤,明儿煮猪肝粥,后天试试黑芝麻核桃羹。”
“你还真打算把我当炉子天天炖?”沈悦瞪她。
“不是炖。”墨情收碗时声音很轻,“是让您吃得香,活得久。”
沈悦愣了一下,随即摆手:“行吧,那你可别偷懒——我要活到九十,天天吃点心铺的新品。”
“奴婢记着。”墨情低头行礼,“一日三餐,顿顿用心。”
沈悦哼了声,重新窝回椅子:“你这人最烦的就是话少做事多,我都懒得跟你犟。”
墨情没接话,只把空盅端走,路过门口时碰了下门框,手指蹭到点灰,顺手在袖口擦了擦。
第二天午前,厨房灶上又煨上了新汤。
这次是猪肝枸杞粥,墨情亲自守着火,米要熬到开花,猪肝切得薄如纸片,下锅前还得用料酒腌过去腥。她蹲在灶台边,时不时搅两下,怕糊底。
书诗路过看了一眼:“你这也太较真了,主子不就爱吃豆沙包嘛。”
“豆沙包是嘴馋,这是养命。”墨情头也不抬,“她看着胖,其实是虚。前世到最后,连站都站不稳。”
书诗抿了抿嘴,没再说话,只留下一句:“那你别熬坏了自己。”
墨情没应,心里却清楚得很——她不是为了谁夸她尽心才这么做。她是亲眼见过沈悦咽下毒点心后吐血的模样,听过她在冷屋里咳了一夜没人管的声音。那时候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跪着擦地上的血。
现在能做了,就不能再看着她糟蹋身子。
到了晌午,粥盛进小碗,撒上葱花,端进了暖阁。
沈悦正啃着半块杏仁酥,见墨情又来了,立刻警觉:“今天不会又是鸡汤吧?”
“猪肝粥。”墨情把碗放下,“补血的。”
沈悦皱眉:“猪肝?那玩意儿又腥又腻,我才不吃。”
“您尝一口。”墨情不动声色,“不信我骗您。”
沈悦犹豫两秒,还是舀了一小勺。入口竟不腥,反而滑嫩带鲜,米粥熬得极软,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顿时暖烘烘的。
她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抬头问:“你咋做到的?我家厨子以前做一次腥得满屋人都吐。”
“腌过,焯水,火候掐准。”墨情答得简单,“您爱吃,我就有法子。”
沈悦看着她,忽然说:“你以前也没给我做过这么多花样啊。”
墨情一顿。
“前世……”她声音低了些,“我没来得及。”
沈悦筷子停在碗边,没再问。她知道墨情那性子,话一出口就是极限。再多追问,只会让她更沉默。
她低头扒拉剩下的粥,小声嘀咕:“那以后……多做点吧。”
“嗯。”墨情应了,接过碗时指尖碰到沈悦的手背,凉的。她心里一紧,回去立马写了张单子交给诗画:“买些红枣、桂圆、当归,再进两只乌鸡,每日轮流炖汤。”
诗画看了眼单子,笑:“你这是要把主子养成药罐子?”
“她得扛得住。”墨情说,“往后事还多着。”
第三天早上,黑芝麻核桃羹上了桌。
沈悦一闻就乐了:“这个香!跟小时候嬷嬷给我熬的一样。”
“加了蜂蜜,磨得细。”墨情站在边上,“不呛嗓子。”
沈悦连吃了两碗,下午还让书诗去厨房问能不能晚上再做一份。
墨情听说后,只点点头,当晚又另起小灶,给沈悦蒸了碗蛋奶羹,里面悄悄加了点龙眼肉。
第四天是乌鸡黄芪汤,第五天是红豆花生粥,第六天是枸杞蒸蛋……
每顿都不重样,味道清淡却不寡淡,沈悦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饭都没吃完就问:“今儿喝啥?”
这天傍晚,她躺在贵妃椅上摸着肚子,嘟囔:“我现在吃饭都没以前香了,光惦记你那口补汤。”
墨情正在收拾药渣,闻言抬眼:“那说明脾胃调好了。”
“你是满意了。”沈悦瞥她,“我倒成了离不开药的娇小姐。”
“您本来就不该吃苦。”墨情低声说,“这一世,不该再病着。”
沈悦没吭声,手指无意识抠了抠毯子边。她想起前世生孩子那天高烧三天没人管,稳婆说她“体虚难产”,结果孩子没保住,她也跟着去了。那时要是有人肯给她炖碗热汤,哪怕一口,兴许都不至于……
她甩甩头,把那些念头赶出去。
“行了。”她坐起来,“明天我想吃椒盐馅的猫趣酥,你别拿药膳压我。”
“不吃撑着就行。”墨情淡淡道,“酥皮油腻,空腹不能吃。”
“你怎么比大夫还会管?”沈悦翻白眼。
“我是怕您半夜胃疼喊人。”墨情把药罐放进木匣,“上次您偷吃三块桂花糕,疼得睡不着,是谁守到天亮的?”
沈悦语塞,半晌才嘀咕:“……我记得是你。”
“那就别忘。”墨情合上盖子,转身要走。
“哎。”沈悦叫住她,“明天……那个汤,别太淡。”
墨情回头:“您说哪个?”
“就那个……当归鸡汤。”沈悦挠挠耳朵,“我觉得,加点胡椒粉更好喝。”
墨情看了她一眼,点头:“好,加胡椒粉。”
她走出去,脚步轻稳。经过院子时抬头看了眼天,云层厚,估计要下雨。她想着得让厨房把汤锅挪进内灶,防止风进来让汤凉得太快。
沈悦坐在屋里,嘴里还回味着那口汤的香味。她忽然觉得,活着真不错。
有人替你查账,有人替你斗人,还有人天天琢磨怎么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这才是躺赢的日子。
她正想着,墨情又推门进来,手里换了个小砂锅。
“您说加胡椒粉。”她把锅放在桌上,“我试了三次,这次火候刚好。”
沈悦瞪眼:“你还真回去重做了?”
“怕您不满意。”墨情打开盖子,热气腾起,“趁热喝。”
沈悦盯着那口汤,忽然说:“你以后要是嫁人了,谁给我炖这些?”
墨情手一顿,抬起头:“我不嫁。”
“为啥?”沈悦问。
“这儿就是家。”墨情声音很轻,“您在哪,我在哪。”
沈悦愣住,随即摆手:“少来这套肉麻的,喝汤。”
墨情低头笑了笑,把勺子递过去。
沈悦接过,吹了吹,喝了一口。
“嗯。”她点头,“这次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