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5 章 隔桌有耳
雨丝如织，细密地敲打着青石板路，溅起一层蒙蒙的水雾。
穆清风的身影自雨幕中走出，带着一身寒意与湿气，回到了那处僻静的街角。
柳如烟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与凌霜并肩站在屋檐下，焦急地向土地庙的方向张望着。
看到穆清风出现，柳如烟立刻迎了上去，将伞大半都倾斜到他的头顶。
“你没事吧？那个黑衣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穆清风的目光扫过她关切的脸庞，又看了看一旁手握锤柄、一脸戒备的凌霜，他没有解释庙中发生的一切，只是将怀中那卷微热的皮纸按了按。
信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建立的。
“我没事。”他言简意赅，“事情有变，我需要再去一次闻香茶馆。”
凌霜眉头一蹙：“还去？上次那个掌柜……”
“正因为是他，我才要去。”穆清风打断了她，目光转向柳如烟，“凌霜的目标太大，留在这里更安全。
你跟我去。”
柳如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穆清风的用意。
凌霜性子刚直，不善伪装，而自己走南闯北，应对三教九流更为熟稔。
她收起伞，点了点头：“好。”
两人辞别了凌霜，一前一后，再次朝着城南那座人声鼎沸的茶馆走去。
此时的闻香茶馆，比上次来时更加热闹。雨天无处可去，茶馆里挤满了避雨的闲人、谈生意的商贾，还有一些穿着短打，腰间鼓鼓囊囊的江湖客。
空气中弥漫着茶香、汗味与劣质点心的甜腻气味，嘈杂得就像一个煮沸的油锅。
掌柜苏墨依旧立在柜台后，脸上挂着那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正与一位衣着华贵的客人谈笑风生。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穆清风和柳如烟进来，笑容不变，只是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微响。
茶馆内已无空位，只有一些拥挤的角落，能勉强塞进两个人。
柳如烟眼珠一转，忽然伸手挽住了穆清风的胳膊，整个人亲昵地贴了上来，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待会儿机灵点，扮成我的相好，不然这种地方，那些臭男人的眼睛能把人盯出窟窿来。”
穆清风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让他很不适应。
他想了想眼下的处境，最终没有挣开，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她挽着，在一片或羡慕或戏谑的目光中，被柳如烟拉到了一个靠近楼梯的角落卡座。
座位狭小，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在一起。
“我们这次不是来碰运气的，”穆清风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以避开周围的视线，“我要找跟刘谦有关的消息。”
柳如烟会意，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在周围逡巡了一圈，然后促狭地一笑，也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吹拂在穆清风的耳廓上，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穆清风的耳朵不自觉地红了。
“你这样东张西望，别人一看就知道咱们心怀鬼胎。”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一丝调笑，“我教你几招我们走江湖卖艺时练的本事，叫‘听声辨位’。”
穆清风没有作声，但也没有躲开，默许了她的靠近。
“你听，”柳如烟的气息更近了，就像羽毛轻轻搔刮着他的耳垂，“隔壁桌那个穿着绸衫的胖子，你别看他，用耳朵听。
他每次说到‘钱’或者‘银子’的时候，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就会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三下。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心里紧张，手上就不安分。”
穆清风凝神去听，穿过鼎沸的人声，果然捕捉到了一阵极有规律的“叩、叩、叩”的轻响，恰好应和着那胖子嘴里含糊不清的“……一千两银子……”
他又将注意力转向另一边，那里坐着两个像是在谈买卖的行商。
柳如烟的声音再次响起：“左边那两个，瘦的那个是主家，他每次做出决定前，都会下意识地端起茶杯，但嘴唇只碰一下就放下。
你看，他又要端杯子了，这笔买卖要成了。”
穆清风顺着她的指引，用耳朵和余光捕捉着这些细微的动作与声音，整个茶馆在他脑中，渐渐从一团混沌的嘈杂，变得层次分明起来。
每一个细小的习惯，都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话语背后的真实意图。
就在他全神贯注地分辨着各种声音时，邻桌忽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你敢出老千！”一声怒吼响起。
“放你娘的屁！老子输了半天，刚赢一把你就说我出千？”
话音未落，一个壮硕的酒客猛地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桌子撞翻，茶水碗碟碎了一地。
那酒客身后的人躲闪不及，形成了一股混乱的人潮，重重地撞向了穆清风他们这一桌。
柳如烟正凑在穆清风耳边说话，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便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
穆清风正背对着那股人潮，瞬间感觉后背被一片惊人的温软与弹性结结实实地撞上。
那感觉就像被两团温热而饱满的云朵包裹住，隔着几层衣物，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惊心动魄的弧度与柔软。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彻底僵住，血液轰然一声，全都冲向了后背那片紧密接触的区域。
柳如烟也彻底懵了。她的脸颊紧紧贴着穆清风坚实的背肌，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皂角混合着雨后青草的气息。
一股热气从脖颈直冲头顶，脸颊瞬间飞红，烫得吓人。
她慌忙想退开，可身后的人挤成一团，推搡叫骂声不绝于耳，她竟被死死地顶住，一时动弹不得，只能以一个羞人的姿态，尴尬地贴着他的后背。
她的心跳得像擂鼓，咚咚作响，自己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她嘴上却不饶人，声音又羞又气：“喂，呆子！
你背这么硬，硌得我疼！”
穆清风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后背那奇异的触感占据了。
然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与尴尬的寂静中，一个原本被嘈杂声掩盖的对话，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是楼梯口方向两个准备下楼的文士打扮的人。
“听说了吗？新上任的刘将军，今晚在醉风楼设宴，宴请城中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自然听说了，这刘将军真是雷厉风行，刚到望都，就把官场梳理得明明白白。
今晚这宴，怕是鸿门宴呐……”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下了楼梯，声音渐行渐远。
人群的骚动终于平息，那两个赌客被茶馆的伙计拉开。
柳如烟也终于能从穆清风的背上挪开，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微乱的衣襟，脸颊依旧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穆清风缓缓地转过身，后背上那片温软的触感似乎还未消散。
他看着眼前双颊绯红、眼神躲闪的柳如烟，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的目光已经越过了她，投向了窗外“醉风楼”那高高挑起的酒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