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5 章 危楼听雨
望都城的北城门楼子很高,平日里用来眺望关外的风沙,今夜却成了阎王殿的入口。
暴雨如注,像是天河漏了个底,黑沉沉的水幕将天地连成一片。
闪电偶尔撕开云层,惨白的光亮照亮了城楼下的景象,随即又被滚滚雷声吞没。
城楼外侧悬空吊着五个人。绳索勒进肉里,雨水顺着他们散乱的头发、青紫的面庞流淌下来,汇聚在脚尖,滴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护城河。
那不是江湖豪客,也不是朝廷命官。
左边那个是望都城东街卖烧饼的老张,半年前穆清风路过,顺手买过两个没加葱花的烧饼;中间那个是那家名叫“悦来客栈”跑堂的小二,只因为当初给穆清风牵过马;剩下的三个,也都是些市井里的升斗小民,平日里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柴米油盐。
如今,他们像风干的腊肉一样挂在寒风冷雨中,嘴里塞着破布,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人还没死透。
城楼之上,每隔十步便站着一名身披蓑衣的守卫。
看似松散,实则目光始终在城下的阴影处游离。
而在城垛的阴影里,更是藏着十几把蓄势待发的强弩。
这是一场阳谋。
冥尊并不在乎这几个蝼蚁的死活,他要的是用这几条烂命,钓出那条让幽冥阁残部头疼不已的独狼。
穆清风此刻就趴在距离城楼百丈开外的一处废弃哨塔顶端。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滑落,但他一动不动,身形几乎与黑色的瓦片融为一体。
手里握着那把还带着沧浪派树林泥土腥味的长剑,剑鞘冰凉。
他没有冲上去。
若是初出茅庐的热血少年,见此情景早已怒发冲冠,提剑便杀。
但穆清风不是,他若是冲动,坟头草早就比人高了。
对方既然摆出了这个阵仗,就一定算准了他会来救人。
那十几把强弩,指的不是这几个人质,而是任何试图靠近这几个人质的活物。
只要他露头,顷刻间就会被射成刺猬。人救不下来,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穆清风眯起眼睛,透过雨幕观察着城楼上的动静。
他数过,明哨十二人,暗哨十八人。这种配置,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只鸟飞过去也得被射下来。
他在等。
时间一点点流逝,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狂风卷着雨点,打在脸上生疼。
亥时三刻。
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尤其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
城楼上的守卫开始有些遭不住了。一名守卫缩了缩脖子,骂骂咧咧地将身子往城垛后面缩了缩,试图避开那恼人的横风。
另一名暗哨也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将早已上弦的强弩稍微放低了一些。
“这鬼天气,那小子要是敢来,老子就把这弩箭吞了。”
一个守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旁边的同伴抱怨道,“上头也是,拿几个穷酸百姓当诱饵,那穆清风又不是傻子,能为了这几个人送死?”
“少废话,盯着点。”旁边的头目虽然在呵斥,但自己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怀里摸出一小壶烧酒,偷偷抿了一口暖身子。
就在这头目仰头喝酒的一瞬间,一道闪电劈下,雷声轰鸣。
穆清风动了。
他没有直接冲向城楼,而是从哨塔上一跃而下,借助雷声的掩护,脚尖点在湿滑的城墙夹角处。
整个人像是一只名为壁虎的幽灵,贴着城墙根部的死角,飞速向着悬挂人质的下方移动。
他没有走上面,而是选择了最危险的下面。
护城河的水位暴涨,距离人质的脚底不过丈许。
穆清风单手扣住粗糙的砖缝,身形悬空,另一只手缓缓抽出了长剑。
剑身出鞘无声,雨水冲刷在剑刃上,寒光内敛。
上方,守卫们还在抱怨天气,头目刚把酒壶塞回怀里。
没人会想到,那个应该从正面或者屋顶杀来的煞星,此刻正挂在他们的脚底下。
穆清风看准了那五根粗大的麻绳。
若是平时,一剑斩断五根绳子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但此刻悬空借力,上方又是重重杀机,机会只有一次。
他双腿猛地蹬在城墙之上,借着反作用力,整个人如同大鹏展翅般向后腾空跃起。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手中长剑如同一道划破雨夜的惊鸿。
“锵——”
剑气在雨幕中激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五根儿臂粗的麻绳在这一瞬间齐齐断裂。
就在绳索断裂的同时,穆清风并未落地,他在空中强行扭转身躯,左脚勾住城墙上一块凸起的石砖,右脚连环踢出。
“砰!砰!砰!砰!砰!”
五脚,精准无误地踹在五名下坠的人质身上。
这几脚力道控制得极好,既不会踢伤内脏,又给了他们一股横向的推力。
五个原本要落入护城河激流中的人,被这股巧劲送到了河岸边一处堆满干草和杂物的遮雨棚下。
虽然摔得七荤八素,但好歹是落在了实地上,捡回了一条命。
“什么人?!”
绳索断裂的声音终于惊动了上方的守卫。头目大惊失色,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五根光秃秃的绳头在风中乱晃。
还没等他喊出第二句,一道青色的身影已经顺着断裂的绳索,如同一支逆流而上的利箭,直接翻上了城垛。
穆清风上来了。
他没有废话,没有停顿,脚跟刚一沾地,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团旋转的刀刃风暴。
长剑横扫,带起一蓬血雨。
那名刚才还在喝酒的头目只觉得喉咙一凉,眼前的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
他的脑袋飞起的那一刻,甚至还能看到自己无头的身躯正喷涌着鲜血倒下。
“在那边!射箭!射箭!”
暗处的弓弩手反应过来,纷纷调转弩机。
然而穆清风根本不给他们锁定的机会。他在狭窄的城道上游走,身法滑溜得像是一条泥鳅。
每一步踏出,必定有一名守卫倒下。
他从不与兵器硬碰硬,总是侧身避开刀锋,然后长剑从肋下、腋窝、咽喉这些毫无防备的地方刺入。
“噗嗤!”
一名弓弩手刚扣动扳机,弩箭射空钉在柱子上,下一瞬,穆清风的剑尖已经从他的后心穿透而出。
穆清风手腕一抖,抽出长剑,反手一撩,将身后一名试图偷袭的刀客手腕齐根切断。
雨水混合着血水,在青石板上汇成小溪。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自诩为高手的幽冥阁余孽和雇佣来的亡命徒,此刻在穆清风面前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引以为傲的配合,在穆清风那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面前显得支离破碎。
穆清风从不恋战,一击必杀,杀完即走。
他在人群中穿梭,利用敌人的身体作为盾牌,挡住飞来的流矢。
他的眼神冷漠如冰,没有丝毫的怜悯,也没有所谓的快意,只有如同工匠雕琢木头般的专注。
收割人头,如探囊取物。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城楼上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
最后一名守卫背靠着城楼的柱子,手中的钢刀不停地颤抖。
他看着步步逼近的穆清风,看着那双在斗笠阴影下毫无波动的眼睛,双腿一软,竟然跪了下来。
“别……别杀我,我是被逼……”
穆清风脚步未停,经过他身边时,手中长剑轻轻一挥。
话音戛然而止。
守卫捂着脖子倒在血泊中,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穆清风站在城楼边缘,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
雨水很快将剑刃冲刷得干干净净,重新映照出寒光。
他低头看了一眼下方河岸边的草棚,那五个人似乎已经醒了,正相互搀扶着往城里的暗巷逃去。
穆清风收剑入鞘。
他没有下去安抚,也没有索要感谢。对于他来说,这笔账算是平了。
卖烧饼的恩情还了,牵马的情分也尽了。
从此两不相欠。
他转过身,面对着茫茫雨夜和远处依然未曾停歇的雷声,压低了斗笠。
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冥尊的主力很快就会赶到。
但在那之前,这只孤狼早已消失在漫天风雨之中,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尸体,警告着那个躲在暗处的操控者——这种下作的手段,对他穆清风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