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章 京畿之门
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枯黄的败叶,拍打在穆清风满是尘土的脸上。
他单膝跪在一片密林的阴影中,用手掌死死按住右肩的伤口,那里刚刚被一柄淬毒的飞镖划破,丝丝麻意正顺着血脉向上蔓延。
柳如烟正飞快地从随身的小布包里取出银针,点燃火折子,在火焰上燎烤消毒。
她的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有些苍白,但一双手却稳得出奇。
凌霜则手持双锤,背对着他们,警惕地注视着林外的方向,她身上的粗布衣衫已经划破了数道口子,露出下面被荆棘刮出的血痕。
这已经是他们逃离青阳镇后的第十五天。
半个月里,那群名为“鹰爪”的黑衣人就像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他们数次设下陷阱,利用官府的驿站、乡间的地保,甚至伪装成好心的路人。
穆清风三人疲于奔命,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有两次,他们与“影手”魏索正面遭遇,那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总能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递出致命的攻击。
若非穆清风的剑法愈发精炼,加之三人配合日渐默契,恐怕早已成为荒野中的三具枯骨。
“好了。”柳如烟将烧红的银针刺入穆清风伤口周围的穴道,封住毒素的蔓延,然后熟练地撒上金创药,用干净的布条包扎起来。
穆清风活动了一下肩膀,除了些许刺痛,那股麻痹感已经消退。
他站起身,从凌霜身边望出去。林外是一条官道,远处,一座巍峨的城郭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宛如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洪荒巨兽。
那便是大靖王朝的都城,天子脚下,京畿重地。
“我们到了。”柳如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沙哑。
凌霜回头看了看穆清风的伤势,又望向那座雄城,眉头紧锁:“这城墙比望都的高了不止一倍,你看城门口那些人,怕不是有几百个兵丁在盘查。”
穆清风的目光也投向了远方。即便隔着数里之遥,他也能看到城门处那密密麻麻的人影。
一队队身着玄色甲胄、腰佩制式长刀的城防营士卒,与穿着飞鱼服、神情冷峻的金鳞卫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每一个进城的人,无论推车的商贩,还是步行的旅人,都要被反复盘问,随身携带的包裹货物更是被翻得底朝天。
城墙之上,每隔十步便有一名弓箭手,箭已上弦,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的一切。
更让穆清t风心头一沉的是,城门最显眼的位置,赫然张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正是他们三人。
“这么进去,和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凌霜吐出一口浊气,有些烦躁地用脚尖踢开一块石子。
“墨先生有过交代。”穆清风开口,他的声音因为连续的奔波而略显干涩,但依旧沉稳。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物件,小心翼翼地展开,里面是一片干枯的鱼鳞。
这是当初在望都破庙中,墨先生交给他的信物。
“他说,若京城戒严,不可强闯。去南边的护城河,寻一个在孤柳下垂钓的渔翁。
问他,‘龙须鱼今日可曾开口?’若他答,‘只待惊雷,便跃龙门’,此人便是接应我们的人。”
柳如烟和凌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
在经历了这么多追杀与背叛后,将性命完全托付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穆清风轻轻抚平衣角被风吹起的褶皱,将那片鱼鳞重新包好,贴身收起。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陈文正的网已经撒开,京城是网的中心,也是最薄弱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三人等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才借着月光,悄然绕到了京城的南面。
宽阔的护城河在月色下泛着粼粼的波光,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高耸的城墙和森然的角楼。
他们沿着河岸一路寻找,终于在下游一处偏僻的拐角,看到了一棵歪脖子柳树。
柳树下,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正坐在一块青石上,手持一根简陋的竹竿,静静地垂钓。
他的身旁,只有一个半旧的鱼篓,一条小船被绳子系在岸边的木桩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穆清风对二女使了个眼色,让她们隐在暗处,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衫,缓步走了过去。
“老丈,这般深夜,还在钓鱼?”穆清风的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对方听见。
那渔翁头也没抬,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轻轻抖了一下手腕,鱼线在水中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穆清风走得更近了些,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再次开口:“敢问老丈,龙须鱼今日可曾开口?”
话音落下,那渔翁持竿的手微微一顿。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到满是褶皱的下巴和一部花白的胡须。
空气似乎凝固了。穆清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身后用破布包裹的剑柄上。
半晌,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从斗笠下传来,像是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只待惊雷,便跃龙门。”
穆清风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他对着渔翁,深深地作了一揖。
渔翁没有多言,只是站起身,收起鱼竿,指了指那条小船。
穆清风会意,转身朝柳如烟和凌霜藏身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三人快步走到船边,渔翁已经解开了缆绳。他掀开船舱中间的一块木板,下面是一个不大的隔舱,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和河水的潮气,里面堆着一些湿漉漉的渔网。
“进去。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渔翁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
凌霜看着那又脏又腥的隔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但见穆清风已经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进去,她也只好捏着鼻子跟上。
柳如烟最后一个进入,她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稀疏的星辰和那巍峨的城墙,随后也消失在黑暗中。
渔翁将木板盖好,又从鱼篓里抓出几条活蹦乱跳的河鱼,连同一些水草,一起铺在木板之上,彻底掩盖了所有的缝隙。
隔舱内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浓烈的鱼腥味混合着水草的腐烂气息,呛得人几欲作呕。
空间狭小得只能蜷缩着身体,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凌霜烦躁地动了动身体,却被穆清风轻轻按住了肩膀。
小船开始晃动,耳边传来“吱呀”的摇橹声和水波被划开的轻响。
穆清风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
他能听到船外渔翁平稳的呼吸,远处城楼上更夫的梆子声,还有……越来越近的嘈杂人声。
“站住!什么人!”一声厉喝穿透船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摇橹声停了。
“官爷,小的,打鱼回家的。”是渔翁那苍老的声音。
“这么晚才回来?打开,检查!”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隔舱内的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柳如烟的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短刀,凌霜也屏住了呼吸,肌肉紧绷。
穆清风却只是静静地躺着,他能感受到头顶木板上传来的轻微震动,那是有人踩在了上面。
一阵翻动声响起,夹杂着官兵的喝骂和渔翁谦卑的应答。
“一股子腥臭味,晦气!滚吧!”
那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离去。小船又一次晃动起来,摇橹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
船只穿过了一道狭窄的水道,头顶的光线似乎变得更暗了,水声也带上了回音。
他们正在通过城墙下的水门。
不知过了多久,摇橹声终于停下。头顶的木板被“哗啦”一声掀开,清冷的月光和混杂着各种气息的空气一同涌了进来。
渔翁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出现在洞口上方,他指了指岸边一处漆黑的巷道:“进去,一直走,会有人接应你们。”
穆清风率先爬出隔舱,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巨大的水门,以及水门之上高耸的城墙,那里,已是京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