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7 章 红袖添香
夜风穿过窗棂,将屋内微弱的烛火吹得摇曳不定,墙上的影子随之拉长、扭曲,最后定格在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形上。
穆清风并没有走正门,他单手扣住窗沿,悄无声息地翻身入内,脚尖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刚一站定,他身子便晃了晃,左手死死按住右肩,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已将青衫染成了紫黑色。
那股阴寒的劲力在他经脉中乱窜,半边身子早已麻木,全凭一口气强撑着才绕过了几条街巷,甩掉可能存在的尾巴。
凌霜正坐在桌边擦拭她那对沉重的双锤,听到动静猛地抬头。
看清来人模样的瞬间,她手中的布巾滑落,那一向只知挥舞重锤的双手竟有些微微发颤。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只是迅速起身,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穆清风,将他扶到榻边坐下。
穆清风咬着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确认门窗紧闭,这才松开了按住伤口的手。
“那人的爪上有毒劲,别直接碰。”穆清风声音沙哑,喉咙里像是含着沙砾。
凌霜点了点头,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平时那股子江湖女侠的豪迈劲儿此刻全不见了踪影。
她转身快步走到屋角的铜盆架旁,取来早已备好的清水和金疮药,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丹药递到穆清风嘴边。
穆清风没有犹豫,张口吞下。丹药入腹,一股暖流升起,稍稍压制住了体内乱窜的寒气。
凌霜此时已半跪在榻前,从腰间摸出一把极薄的小刀。
她看了看穆清风肩头那被撕裂的衣衫,布料早已和血肉粘连在一起。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只是手腕轻抖,刀锋贴着皮肤游走,精准地将破碎的衣料剔除。
“忍着点。”她低声说道,声音有些干涩。
穆清风闭上眼,点了点头。
凌霜深吸了一口气,取过湿热的布巾,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血。
那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触目惊心,皮肉外翻,伤口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
魏索的“鹰爪功”不仅力道刚猛,更透着一股阴毒的腐蚀之气。
她手上动作极轻,生怕再弄疼了他,哪怕这人刚才还在窄巷中与顶尖高手生死搏杀。
温热的水触碰到伤口,穆清风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但他愣是一声没吭,只是右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清理完伤口,凌霜打开金疮药的瓶塞,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那几道血槽上。
药粉接触血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穆清风猛地挺直了脊背,呼吸变得急促粗重,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凌霜的手顿了顿,随即又加快了速度。她扯过干净的白布,一圈圈缠绕在穆清风的肩头和后背。
她的动作熟练而麻利,显然这种事在江湖行走中没少做,但每一次绕过伤处时,她的指尖都会下意识地避开最痛的地方。
包扎完毕,凌霜打了个结,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她看着穆清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平日里总是握着双锤杀气腾腾的眼睛里,此刻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她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默默地收拾起那一桌沾血的布条和瓶罐。
穆清风靠在床头,调息片刻,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他看着凌霜忙碌的背影,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想笑却没力气,只能轻轻说道:“没伤到骨头,养几天就好。”
凌霜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眶有些发红,却硬生生把头扭过去,不让他看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
穆清风眼神一凝,右手瞬间摸向枕下的短刃。
凌霜也立刻丢下手中的物什,抄起桌上的双锤,身形一闪便护在门边。
“是我。”门外传来柳如烟刻意压低的声音。
凌霜松了口气,放下锤子,拔开门栓。柳如烟闪身而入,随即迅速回身将门关严。
她一身夜行衣打扮,发梢上还沾着几滴露水,显然是在外面奔波了许久。
刚一转身,柳如烟便看到了榻上缠满绷带的穆清风,那一盆血水还没来得及倒掉,刺鼻的血腥味在屋内弥漫。
她脚步一顿,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妩媚笑意的脸上瞬间罩上了一层寒霜。
“怎么伤成这样?遇上硬茬子了?”柳如烟快步走到榻前,目光在穆清风的伤口上扫过,语气中透着一股冷厉。
“遇到了魏索。”穆清风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东西送到了吗?”
柳如烟见他还能说话,神色稍缓,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这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冷茶,一口饮尽,这才平复了呼吸。
“送到了。”柳如烟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墨先生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账本现在已经在安全的地方。
而且,我这一趟出去,可不仅仅是为了送账本。”
穆清风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柳如烟压低声音,身子前倾,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现在整个京城的官场都乱套了。
‘四海通’钱庄的账本失窃,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还没等到天亮就已经传遍了那些大人们的耳朵。
特别是那些平日里和陈文正走得近、屁股又不干净的官员,现在正如热锅上的蚂蚁。”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穆清风,继续说道:“我回来的时候特意绕道去了趟吏部侍郎王大人的府邸附近。
平日里这个时候早就熄灯了,今天倒好,后门那叫一个热闹,一辆辆马车进进出出,不知道是在转移家财还是在销毁罪证。
陈文正阵营里的人心已经散了,人人自危,生怕那账本上有自己的名字。”
凌霜在一旁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直接动手抓人了?”
穆清风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虚弱却依然透着冷静:“没那么简单。
账本只是死物,若是没人指认,陈文正完全可以推说是有人伪造陷害。
那些官员虽然慌乱,但也只是怕被牵连,未必敢站出来指证陈文正。”
柳如烟赞赏地看了穆清风一眼,接着说道:“清风说得对。
不过,赵澈也不是吃素的。他借着这个机会,今晚已经秘密见了几个人。
这几位都是在朝中有些实权,却一直被陈文正打压,或者处于摇摆不定状态的官员。
如今看到陈文正这艘大船要沉,再加上赵澈抛出的橄榄枝,哪怕是为了自保,他们也不得不重新站队。”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据我得到的消息,兵部的一位员外郎和户部的一位主事,已经松了口,愿意暗中配合赵澈。
虽然他们还不敢明着反陈文正,但只要有了这个口子,陈文正那看似铁板一块的势力范围,就会开始崩塌。”
穆清风眉头微蹙,手指在被褥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这一招确实高明,攻心为上。陈文正依仗的是庞大的利益网络,一旦这个网络中的人开始为了自保而互相猜忌,那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不过,”柳如烟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陈文正那边反应也很快。
魏索既然能找到你,说明他们已经锁定了大致的范围。
现在城里的搜捕只会越来越严,而且他们为了掩盖罪行,手段只会比之前更狠辣。
那些想撇清关系的官员,如果不尽快拉拢过来,恐怕会被陈文正先一步灭口或者威胁。”
穆清风点了点头,牵动伤口让他眉头紧皱了一下。
他沉思片刻,看向柳如烟:“那个户部主事,叫什么名字?”
“吴敬。”柳如烟答道,“不过此人这几日并不在府中,听说是因为分赃不均,早就被陈文正排挤出了核心圈子,如今不知所踪。
赵澈的意思是,如果能找到这个人,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穆清风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分赃不均,被排挤,不知所踪。
这样一个掌握了核心机密又怀恨在心的人,对于陈文正来说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看来,这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突破口。”穆清风低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凌霜站起身,将擦拭干净的双锤重新挂回腰间,看着穆清风说道:“你这伤得养着,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穆清风摇了摇头,挣扎着想要坐直身子:“这种时候,我若躺着,谁都活不长。
凌霜,你去帮墨先生准备点东西,这院子恐怕也不安全了,随时准备转移。
如烟,你再去探探那个吴敬的底细,越详细越好。”
柳如烟看着他倔强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却没有再劝。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夜行衣,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
那目光在穆清风缠着绷带的肩头停留了一瞬,随即推门而出,再次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屋内只剩下穆清风和凌霜。烛火跳了一下,爆出一朵灯花。
凌霜默默地将被角掖好,重新坐回桌边,那双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摩挲着锤柄,像是在守护着什么最珍贵的东西。
穆清风靠在墙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打更声,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
这盘棋局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