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马大叔故作深沉,强行压抑着嘴角,却怎么也藏不住眼神里那股“求夸夸”的样子,李去疾再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惊讶,这才重新看向朱元璋。
“马大叔,你这可不地道啊。”
朱元璋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得意瞬间收敛,紧张起来:“怎么?先生觉得这法子不妥?”
“何止是不妥,简直是太不妥了!”李去疾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这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啊!”
“这……”朱元璋彻底蒙了。
只见李去疾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分析道:“马大叔,你这第二个法子,看似是分了更多利润出去,实则高明至极!”
“如果按第一个法子,我把船卖给你就完事了。为了利润最大化,我肯定用最省成本的法子造船,只要保证船能开,不出大毛病就行。至于以后升级换代?那得再加钱!”
“可这第二个法子一出,我成了股东,那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
“我比谁都盼着船跑得更快,载得更多,更安全!”
“我会挖空心思地去琢磨怎么改进技术,怎么提升性能!因为船队的利润,就是我的利润!我这是在给我自己赚钱啊!”
“你这哪里是买船?你这是不花一分钱,就给我套上了一个金笼头,让我心甘情愿,还拼死拼活地给你当牛做马啊!”
朱元璋先是愣住,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和舒畅感,如同三伏天喝了冰镇酸梅汤,从头爽到脚!
厉害!
先生就是先生啊!
他朱元璋想这么多天才想出来的道道,先生一眼就给看透了,还说得比他自己想的都明白!
“哈哈哈哈哈哈!”朱元璋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震天的狂笑,他指着李去疾,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先生啊先生!咱就喜欢你这通透劲儿!”
“那依先生看,这两个法子,你选哪个?”
朱元璋笑呵呵地问道,这不是疑问,而是明知故问的炫耀了。
李去疾潇洒地一摊手,笑得像个偷到鸡的狐狸。
“废话!送上门的金山,我还能推出去不成?”
他对着朱元璋,郑重其事地一拱手,脸上带着几分生意人的精明和认真。
“这第二个法子,咱就却之不恭了!”
“凭咱俩的关系,我相信马大叔绝对不会让我吃亏的!”
“大叔你能想出这么高明的方法,这简直是……天才之举啊!”
听到李去疾的夸赞,朱元璋瞬间激动起来 ,脸都涨红了!
天才!
先生说咱是天才!
咱被先生夸奖了!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赞美,什么“天命所归”、“一代雄主”,加起来都不如李去疾这句“天才”来得让他舒坦!
这可是来自谪仙人的认同啊!
“哪里哪里……”朱元璋一边摆手,一边咧开嘴,那嘴角的弧度,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咱……咱也就是跟着先生你学了点皮毛,自己瞎琢磨的,瞎琢磨的……”
那副谦虚又藏不住得意的样子,看得马皇后在一旁直想笑。
自己这个丈夫啊,在朝堂上是说一不二的铁血帝王,可如今在李先生面前,怎么就跟个考了一百分,等着家长发糖吃的孩子似的?
“大叔,你可别谦虚了。”
李去疾见这位老哥这么高兴,也不介意多夸赞几句。
他看着朱元璋,感慨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都只是零零散散的念头。你能把它们想明白,关键是敢于把它用出来……这份魄力,这份远见,绝了!”
朱元璋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
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来掩饰自己那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其实……其实咱也是从先生你这儿,悟出来的这个道理。”
朱元璋放下茶杯,神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他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正在准备的月饼材料,那堆成小山的面粉,那几盆油光锃亮的馅料。
“先生,你看。”
朱元璋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就拿做这月饼来说吧。”
“搁在以前,咱要是想吃月饼,想多吃点,那想法肯定是,把这所有的面粉,所有的馅料,都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不让任何人碰。”
“咱觉得,东西都在咱手里,那做出来的月饼,不就全都是咱的了吗?”
朱元璋的这番话,说得极其朴实,却让马皇后和旁边的几个皇子都陷入了沉思。
这不就是最朴素的帝王思想吗?
天下万物,皆为朕有。
“可在先生你这里,听了这么多东西,咱渐渐明白了,这个想法,是错的。”
朱元璋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咱一个人,就算累死累活,一天又能做多少个月饼?一百个?两百个?”
“可如果,咱把这个法子教给更多的人呢?”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的众人,最后落回到李去疾身上。
“咱把擅长和面的,交给和面的师傅;把擅长调馅的,交给调馅的师傅;把擅长烤制的,交给烤制的师傅……”
“每个人都干自己最拿手的那摊子事,大家伙儿一起干,这月饼,是不是就能做得又多又快又好?”
“最后分月饼的时候,虽然分出去的多了,可因为月饼的总数,变成了一千个,一万个!咱自己最后能吃到的,是不是反而比当初死攥着不放的时候,要多得多?”
李去疾忍不住冲着朱元璋,真心实意地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再次赞叹:
“厉害!”
这一个大拇指,对朱元璋来说,分量可太重了。
这比他当年攻下应天府,比他登基坐殿,听着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还要来得舒坦!
朱元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一股舒爽劲儿,整个人都轻了二两。
“先生过奖了,是先生教的东西太妙了,咱就是……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哈哈!”
李去疾在心里直乐。
行了啊老马,差不多得了,再夸你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马大叔的商业嗅觉和魄力,是真没得说。
院子里的气氛,因为这番商业互吹,变得格外融洽。
朱棣几个小子,看着自家老爹那副被夸得飘飘然的样子,一个个也是与有荣焉,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爹!牛逼!
连先生都这么夸你!
马皇后则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满是笑意和宠溺。
她知道,丈夫需要这种肯定。
来自李先生的肯定,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让他安心,更能让他对自己所走的路,充满信心。
众人又天南海北地闲聊了一阵。
从月饼的甜咸之争,聊到海外的风土人情,再到迫击炮的改进方向。
朱元璋全程兴致高昂,谈笑风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随着天色渐晚,夕阳的余晖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朱元璋脸上的笑容,却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他说话的声音,也渐渐低了。
有好几次,他端着茶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出神地望着不远处正和三个侍女一起,一边做着月饼,一边低声说笑的马皇后。
李去疾也注意到朱元璋的情况。
不是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豪情,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李去疾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老哥咋回事?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emo了?
难不成是人到中年,看着夕阳就伤春悲秋起来了?
马皇后也察觉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不由转过头,对他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朱元璋收回目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又沉又重,像是把整个胸腔的郁结之气都吐了出来,让院子里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就凝滞了。
朱元璋看向李去疾:
“先生,看到一家人这样和和美美,咱……咱是真高兴。”
李去疾笑了笑:“马大叔说的哪里话,咱们不也是一家人嘛。”
“是啊……一家人。”
朱元璋重复了一遍,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沉重。
“先生,不瞒你说。今天能坐在这里,看着一家人这么开心,咱这心里……跟做梦一样。”
李去疾是一愣,没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只听朱元璋继续说道,
“先生……你……你也知道的,就在今年开春那会儿……”
朱元璋的声音压抑着,仿佛在讲述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
“马皇后,得了一场重病。”
“皇上请了全应天府最好的大夫,用尽了天底下最名贵的药材,人参、灵芝,跟不要钱似的往下灌……可没多少用!”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那不是皇帝的威严,而是一个丈夫,在回忆妻子濒死边缘时,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无助。
朱棣、朱棡他们几个,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们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日子的。
那段时间,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他们每天去给母后请安,看到的都是母后苍白的脸和无休止的咳嗽,听到的都是父皇在深夜里压抑的叹息。
李去疾也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马大叔会突然说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