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中统元年(1260年)佛诞日,大都城西的皇家辩经坛迎来了旷古烁今的佛道大辩论。这座为论道特建的七重宝坛,依《华严经》七处九会之说构建:底层以五色土铺就金刚地基,中层八面经幢镌刻汉梵藏蒙四体经文,顶层黄金曼荼罗中心供奉释迦牟尼佛牙舍利。年仅二十五岁的八思巴端坐西侧莲花座,身后三百比丘手持贝叶经卷严阵以待;东侧全真教掌门张志敬率二百道士,案头堆积着《老子化胡经》等道家典籍。忽必烈携察必皇后亲临督辩,左右文武百官如云,更有来自高丽、安南、波斯的使节列席观礼。
辰时正刻,法号长鸣。八思巴率先发难,指着一尊出土铜佛问道:此像螺发卍字,分明释迦圣容,《化胡经》称老子出关化佛,可能指证半缕道冠痕迹?张天师急取《魏书·释老志》辩解,却见八思巴轻触铜佛,像身突然绽放毫光,显现出梵文字样。围观的上万士民见状,齐诵佛号声震九霄。
次日论战焦点转向宇宙生成。当道士引用道生一,一生二时,八思巴命人抬来浑天仪与须弥山模型:敢问混沌未开时,道在何处?随即以金刚杵点地,坛场瞬间暗如黑夜,唯有浑天仪上星辰运行如常,须弥山四洲分明可见。待日光重现,众人发现浑天仪铜轨已嵌成莲花图案,全真教副掌教王志坦手中的拂尘竟自发结成了金刚结。
第三日较量医道本源。道士展示《黄帝内经》经络图,八思巴则展开《四部医典》曼唐。当双方争论奇经八脉三脉七轮时,他请出位患癔症的蒙古将领。道士施针未见效,八思巴诵《药师咒》轻抚其顶,患者呕出黑血后痊愈,更奇异的是飘落的血珠在沙地自然构成药师七佛坛城。忽必烈当即解下九环玉带赏赐:佛法治心,果胜金石!
第四日进入义理巅峰。八思巴取《道德经》与《般若心经》并置案上:老子言无名为天地始,佛陀说色即是空,二者孰高?不待对方应答,他挥袖拂过经卷,两本书页竟自动交融,文字重组为蒙藏双语的《二谛和合论》。观战的儒臣王磐惊叹:此非辩经,实乃造经也!
第五日忽降暴雨。道士欲借祈晴术挽回颓势,八思巴却结印诵《晴空咒》。但见乌云中现出文殊剑影,雨滴在离地三尺处化作七彩璎珞。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些璎珞落地即成金粉,拼出智慧破无明五字蒙古文。察必皇后命宫女收集金粉,后来熔铸成大都大圣寿万安寺的顶轮。
第六日论战延烧至史实考据。八思巴命人搬来敦煌遗书与洛阳伽蓝记:《化胡经》称老子至天竺,可能指出半句梵文典籍?当道士支吾时,他展出来自印度超戒寺的贝叶经,其中明确记载佛陀降生早于老子二百余载。忽必烈听得怒起,当场掷碎茶盏:伪经误国,当焚!
第七日终局之辩,八思巴登坛宣讲《二谛义》。当说到俗谛治世,真谛治心时,坛场四周忽现十方诸佛虚影,空中飘落曼陀罗花。全真教最后一位辩手杜福春长揖认输:吾辈如萤火望月,敢不皈依?忽必烈当即下诏:焚毁《老子化胡经》等伪经,归还佛寺三百余所,命各地立碑铭记佛道优劣。
这场持续七日的论辩彻底奠定佛教在元朝的国教地位。八思巴在胜利后展现恢弘气度,建议保留道观二十一所以安顿降道。忽必烈从善如流,更在诏书中首创僧道税赋分离制度。察必皇后亲绣正法永驻锦幡,命悬于大都钟鼓楼。
此后半年,佛光普照大都。八思巴主持改建的大圣寿万安寺白塔,成为融合汉藏印建筑风格的旷世杰作。塔身供奉的佛陀舍利迎请仪式上,有人见塔尖虹光直贯紫微垣。更神奇的是,寺中《八思巴见忽必烈图》壁画,每到朔日便会飘出檀香,画中人物的眼神随日光流转仿佛生灵。
佛诞辩经的余波远达海外。高丽僧统慧月携《八思巴破道论》归国,促成王室改宗佛教;日本奈良东大寺据此次论战编纂《破邪显正章》;甚至远在君士坦丁堡的东正教牧首,也派人抄录论战记录以应对伊斯兰学者的诘难。
而八思巴在庆功法会上的一段开示,成为元代宗教政策的精髓:诸教如药,应病与药;佛法如镜,照见根本。这段被镌刻在大都《圣旨碑》上的箴言,至今仍保存在故宫博物院的金石档案中,默默诉说着七百年前那场智慧较量的辉煌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