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九年(1282)四月庚戌,滦河上行宫的黑檀木案几被忽必烈一掌劈裂。逆贼安敢!大汗的怒吼震得豹尾枪簌簌作响,当他看到八百里加急文书上阿合马毙于东宫门前的字样时,镶嵌在腰带上的和田玉瞬间迸出裂纹。跪禀的怯薛侍卫颤抖着补充:乱民...乱民将其尸身拖行三里...
忽必烈挥断金丝马鞭,朕要诛他们九族!
然而当抄家队伍踏入阿合马府邸时,连见惯富贵的皇城司提点也骇然失色。库房深处的景象超乎所有人想象:
在凿开七重铁门的银库中,金锭堆成的山峰需要搭梯攀爬,最顶端的至元宝金已与梁木锈蚀相连。清点官在记录册上颤抖地写下:黄金三万锭,合一百五十万两。这数字相当于当年全国赋税的三成。
转入地窖时,扑鼻的辛香让人窒息。八百石胡椒堆积如城墙,某个粮袋破裂后流出的竟是龙涎香。更令人瞠目的是藏在夹墙里的珊瑚林——七株三尺高的血色珊瑚枝上,悬挂着用金丝串起的夜明珠,黑暗中望去宛若星河倒坠。
真正令忽必烈暴怒的,是密室中的发现。当士兵砸开绘着饕餮纹的暗门时,赫然看见一幅以人皮绷制的画作。画中忽必烈端坐龙椅,眉心插着三寸金针,而阿合马立于身侧,手中牵着系在皇帝颈上的银链。画旁还有具骷髅,腕骨镌刻着二字。
好个狗彘不食的东西!忽必烈将画幅撕得粉碎,传旨,开棺戮尸!
五月丙寅,大都西北乱葬岗阴风惨惨。刽子手用战斧劈开楠木棺椁时,围观的百姓发出惊呼——死去两月的阿合马竟然面目如生,青紫的嘴唇似乎还凝结着冷笑。监刑官强作镇定:此獠生前服食水银,故尸身不腐。
长生天要看他受刑!蒙古百户长挥动弯刀,率先剜下左眼。霎时间,早已准备好的野犬蜂拥而上,争食抛来的碎肉。正当群犬撕咬肠肚时,晴朗的天空突然降下猩红雨点,刑场顷刻血水横流。更诡异的是,那具无头尸身突然在雨水中坐起,惊得刽子手连退三步。
同日,阿合马族中四十三名男丁被绑赴刑场。当刽子手举起鬼头刀时,观刑百姓纷纷掷出鹅卵石。有老妪哭喊:还我茶山儿女!有书生高诵《正气歌》。最令人动容的是,几个江南茶农抬着竹筐,将枯黄的茶枝覆盖在尸首上:让恶鬼永世不得近茶香!
清算持续了整个夏天。经核实,阿合马家族仅在大都就拥有宅邸七十处,另在杭州、泉州等地藏匿珍宝无算。当抄家清单呈递御前时,忽必烈盯着白银五万锭的数字沉默良久。突然他掀翻案几,对太子真金叹道:朕竟养蛊噬心二十年!
至元二十二年(1285),阿合马府邸旧址上立起报恩寺。匠人用其府中熔化的金银器铸成佛像,却特意用生铁浇铸了一尊等身人像。这尊黑铁像面目模糊,唯后脑凹陷处格外分明——正是当年铜锤击碎之处。往来香客无不以唾沫啐之,日久天长,铁像脚下石阶竟被腐蚀出深坑。
而王着临刑前在狱壁刻下的《正气歌》,被狱卒偷偷拓印流传。四十年后,文天祥在元大都死牢编纂《指南后录》,特将铜锤碎奸颅,青史照肝胆两句收入注疏。他在跋文中写道:读王义士诗,知华夏正气不绝。
历史的审判并未就此终结。大德年间重修《元史》,编纂官在阿合马传末补入惊心动魄的一笔:某年雷雨夜,报恩寺僧侣看见黑铁像周身泛起血光,翌日竟在像前发现野狗呕吐的碎骨——正是当年刑场上未被尽食的残骸。
今日倘佯在北京法源寺(报恩寺后身)的碑林间,仍能在《敕建报恩寺碑》阴面找到当年匠人暗刻的铜锤图案。而那把击碎权奸颅骨的百斤铜锤,至今仍收藏在中国国家博物馆,锤身上斑驳的暗红色,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