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们结阵突围吧!再不走,就都得渴死在这里!”吴应龙跪在刘之纶面前,苦苦哀求。
刘之纶却只是惨然一笑。
“我受国重恩,唯有一死报国!岂能临阵脱逃!”
当后金的劝降使者来到山前时,刘之纶甚至没有见他,直接下令。
“斩了!”
使者的人头被高高挂起。
所有人都知道,主帅已存死志。
夜幕降临。
刘之纶将兵部大印,交到了副将吴应龙的手中。
“吴将军,你带一支人马,从后山突围。我,亲率五营,为你们擂鼓助威!”
吴应龙泪流满面,重重叩首,转身离去。
当后金军听到山顶战鼓声大作,以为明军要决死冲锋时,吴应龙已带着数百残兵,消失在夜色之中。
刘之纶站在山巅,看着山下如同蚁群般涌来的后金兵,拔剑长啸。
“大明万岁!”
他率领着最后的部下,冲入了敌阵。
战至最后一人,刘之纶藏身于一处岩穴之中,身上已无一处完好。
多尔衮爱其悍勇,久劝不降。
刘之纶只是破口大骂。
多尔衮失去了耐心,挥了挥手。
“放箭。”
万箭齐发,这位书生将军,被活活射成了刺猬,壮烈殉国。
皇太极听闻消息,只是怅然一叹。
“可惜了。”
他身旁的范文程,却幽幽开口。
“大汗,更可惜的,是我军的粮草。”
“京畿之地,已被我军反复劫掠,几近刮地三尺。若继续围城,我军粮草难以为继。若就此撤兵,又功亏一篑。”
皇太极陷入了两难。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飞马而来,神色狂喜。
“报——!大汗!广渠门外,袁崇焕所部关宁军,拔营了!”
范文程与皇太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狂喜。
反间计,成了!
范文程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大汗!袁崇焕一去,明军群龙无首,正是我等与满桂决战,毕其功于一役的最好时机!”
......
锦衣卫诏狱。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味。
袁崇焕身着一袭囚服,披头散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他曾经叱咤风云,执掌十数万大军,如今却成了这方寸之地的阶下囚。
狱卒送来的饭菜,他一口未动。
他只是用一截石子,在斑驳的墙壁上,奋笔疾书。
“功到雄奇即罪名,恩深爱重反为仇。”
“平生报国之心,双泪落时,还是不知归去。”
写到最后,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是泪流满面。
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光线照了进来,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内阁首辅韩爌、大学士钱龙锡,以及兵部郎中余大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袁督师……”韩爌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不忍,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已不是督师,只是一个待死的囚犯。”袁崇焕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余大成上前一步,将外面的惊变,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祖大寿、何可纲两位将军,已于昨夜,率领关宁军主力,拔营东走,不知所踪!”
“京师防务,危在旦夕!”
袁崇焕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韩阁老,诸位大人。”钱龙锡拱手道,“如今,能召回祖将军,稳住关宁军的,普天之下,唯有督师您的一封亲笔书信了!”
“书信?”袁崇焕惨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我如今自身难保,一纸空文,又有何用?”
“他既已东走,便说明对我,对这朝廷,已是彻底失望。我的信,他不会听的。”
他拒绝了。
他不想用自己最后的威信,去为一个已经抛弃了他的朝廷,去弥补这个致命的错误。
“督师!”余大成双膝跪地,泣不成声。
“学生知道您心有不甘,知道您蒙受了天大的冤屈!”
“可……可京师城内,还有百万生民啊!关宁军一走,建奴再无掣肘,一旦城破,那将是何等的人间惨剧!”
“您一生为国为民,难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社稷为重!百姓为重啊,督师!”
余大成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袁崇焕的心上。
是啊。
他可以怨恨皇帝,可以怨恨朝廷。
但他不能,不管那城中的百万百姓。
袁崇焕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
“拿笔墨来。”
狱卒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
袁崇焕颤抖着手,接过毛笔。
他没有丝毫犹豫,挥毫泼墨,一气呵成。
信中,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抱怨一句。
他只是以一个老上司,一个兄长的口吻,恳求祖大寿,以国家大义为重,以京师安危为念,速速回师,保境安民。
信写完了。
袁崇焕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写完这封信,便是将自己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亲手掐灭了。
威高震主,功高盖世。
一个能一纸书信便召回叛军的将领,皇帝,怎么可能容他活下去?
他看着韩爌等人离去的背影,忽然放声大笑,笑声嘶哑,充满了苍凉。
笑声止歇。
他再次拿起笔,在另一面干净的墙壁上,题下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首诗。
《入狱》
“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死后不愁无勇将,忠魂依旧守辽东。”
他顿了顿,在诗的末尾,又重重写下两句。
“但留清白在,粉骨亦何辞!”
写罢,他扔掉手中的笔,坦然地坐回草堆,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结局。
......
紫禁城,皇极殿。
崇祯皇帝朱由检,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他看着兵部尚书孙承宗,眼中充满了恳求。
“孙先生……您看,如今这局势……我该如何是好?”
孙承宗接过塘报,又仔细看了地图,久久不语。
大殿内,只剩下崇祯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孙承宗才缓缓开口:“陛下,袁崇焕虽有罪,但其功大于过。如今他被下诏狱,祖大寿率部东走,京师群龙无首,后金主力兵临城下,此乃大明万世未有之危局!”
“为今之计,当立刻释放袁崇焕,以稳住军心!同时,命满桂、祖大寿等部,火速回援!”
崇祯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释放袁崇焕?”他咬牙切齿,“朕……朕不能!”
“朕若放他出来,他日……”
“陛下!”孙承宗打断了他,“如今,是国家危亡之际!若无袁崇焕,京师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