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上清凉的白茅根药泥,喝下带着土腥气却隐含温补之力的血见愁野山药汤,耿老四伤口的红肿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那钻心的灼痛感变成了隐隐的凉意,让他紧锁的眉头终于得以稍稍舒展,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柱子和王老海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和绝望,多了几分被照料后的安心和对生命的渴望。草药的力量或许缓慢,却如同黑暗中的烛火,坚定地对抗着伤病的侵蚀,也温暖了营地中每一个人忐忑的心。
然而,大自然的考验,似乎总不愿给人长久的喘息之机。就在众人刚刚处理好伤员,将那头巨鱿的肉大部分切割成条,挂在篝火上方熏制,小部分作为晚餐煮了一大锅浓稠鲜美的鱿鱼汤,正准备享用这来之不易的安宁与“盛宴”时,天色,毫无征兆地再次阴沉了下来。
起初只是几片厚重的、边缘带着不祥灰黑色的云朵从东南方向的海平面迅速升起,如同张开的恶魔羽翼。海风也一改午后的温和,变得急促而带着一股湿冷的寒意,吹得营地篝火的火苗剧烈摇曳,火星四溅。远处原本平静的墨蓝色海面,开始泛起不规则的、白头的浪花,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巨手在水下搅动。
曹云飞正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鱿鱼汤递给王老海,敏锐地抬头望天,脸色瞬间凝重起来。他放下碗,快步走到营地边缘,伸出手掌感受着风向和湿度,又仔细观察着云层的移动速度和颜色。
“要变天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水面,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又是雨?”靳从起看着阴沉的天色,嘟囔道,“这鬼地方的雨也忒勤快了!”
“不像普通的雨。”曹云飞缓缓摇头,目光深邃,“看这云的颜色和移动速度,还有这风……怕是又来一场不小的风暴。”
他的判断很快得到了印证。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厚重的乌云便如同巨大的锅盖,彻底笼罩了天空,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如同提前进入了黄昏。风越来越大,发出呜呜的尖啸,卷起地上的沙石和枯叶,抽打在人的脸上生疼。远处的海面上,浪头明显增高,层层叠叠地朝着岛屿涌来,拍打在礁石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
“快!所有人!加固营地!”曹云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嘶声大喊,声音在越来越强的风声中也显得有些急促,“检查所有绳索!加固窝棚!把火堆转移到最里面,用石头围死!把所有怕淋怕潮的东西,食物、药品、皮毛,全部搬到岩壁最深处!”
他的指令如同战斗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行动力。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抱怨,刚刚还沉浸在鱿鱼汤鲜美中的人们,立刻扔下手中的碗筷,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投入到与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赛跑中。
靳从起、大壮、二狗这几个力气最大的,立刻冲向那处他们用破木板、油毡布和棕榈叶搭建的简易窝棚。窝棚在狂风中已经开始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他们用身体抵住支柱,用能找到的所有绳索、藤蔓,加倍地进行捆绑、拉拽,将窝棚死死地固定在背后的岩壁上和旁边粗壮的树干上。于小海和老陈则负责检查篝火,他们用石头在岩壁凹陷最深处垒砌了一个半圆形的防护圈,将篝火连同正在熏制的鱿鱼肉一起转移进去,又添上大量粗壮的硬木,确保火焰在风雨中不会轻易熄灭。
曹云飞和顺子、小陈则忙着搬运物资。那些熏制中的肉干、珍贵的草药、所剩无几的压缩饼干、好不容易鞣制到一半的皮毛,以及所有的工具,都被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转移到岩壁下最干燥、理论上最安全的地方,用剩下的油毡布和棕榈叶层层盖好,压上石头。
就在他们刚刚完成这些紧急加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时,第一滴冰冷的、如同石子般的雨点,终于狠狠地砸落下来,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顷刻之间,暴雨倾盆而至!不再是之前那场夜雨的小打小闹,这次的雨狂暴而密集,如同天河倒泻,哗啦啦的雨声瞬间掩盖了其他一切声响,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无边无际的水幕所吞噬。
狂风裹挟着暴雨,疯狂地抽打着营地。即便有岩壁的遮挡,斜扫进来的雨水依旧像高压水枪一样,将营地边缘瞬间变成一片泽国。刚刚加固过的窝棚在风雨中剧烈地颤抖,油毡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裂。篝火虽然被石头围住,但在如此狂暴的风雨侵袭下,火苗还是迅速变小,浓烟滚滚,眼看又要重蹈覆辙。
“堵住风口!用木板!用身体!”曹云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都有些模糊,他大声嘶吼着,自己率先抱起一块之前当做床板的厚实木板,顶在了一个往营地内灌风灌雨最严重的缺口处。冰冷的雨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但他如同礁石般岿然不动。
靳从起、大壮等人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或用木板,或直接用自己的后背,死死堵住其他几个风口。于小海和老陈则趴在篝火旁,用身体和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为那簇摇曳的生命之火遮挡风雨。顺子和小陈则忙着清理营地内迅速积聚的雨水,用简陋的木瓢和铁皮锅,拼命地将水舀出去,倒向岩壁外侧。
风雨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雷声在低沉的云层中滚动,偶尔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将众人雨中奋战的身影照得如同雕塑。雨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模糊了视线,寒冷侵蚀着体温,体力在飞速消耗。窝棚的一角终于承受不住,“刺啦”一声,油毡布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如同瀑布般灌入!
“这边!快!”二狗惊呼一声,和旁边的大刘一起,手忙脚乱地想用身体和剩下的棕榈叶去堵,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曹云飞见状,猛地将手中的木板交给旁边的顺子,一个箭步冲过去,猎刀出鞘,“唰唰”几下,将旁边一丛茂密的、带着宽大叶片的藤蔓砍断,不由分说地塞进那道裂口,又用自己的脊背死死抵住!藤蔓的汁液和冰冷的雨水混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咬紧牙关,纹丝不动。
这一刻,没有队长,没有船员,没有老少之分。所有人都成了对抗这场狂暴自然的同一个整体。他们互相支撑,互相呐喊鼓劲,用身体、用意志、用彼此的温度,共同构筑着一道脆弱却坚韧无比的人性堤坝。风雨无情,但在这方寸之间的营地里,一种名为“同舟共济”的情谊,却在疾风骤雨中淬炼得愈发坚不可摧。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暴风雨的势头终于开始减弱。雨点不再那么密集,风也不再那么尖啸,只是淅淅沥沥地继续下着。当东方的天际再次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时,风雨彻底停歇了。
营地一片狼藉,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窝棚塌了半边,油毡布破烂不堪,满地泥泞,物资虽然保住了大部分,但也多有浸湿。每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沾满泥浆,脸上写满了极度的疲惫,嘴唇冻得发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然而,当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立的身影,看着岩壁下那簇虽然微弱却顽强未曾熄灭的篝火,看着在众人拼死保护下基本完好的食物和药品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骄傲、庆幸和深深羁绊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油然而生。
他们又一次赢了。不是靠猎杀,不是靠智慧,而是靠这风雨中彼此交付的后背,靠这绝不放弃的坚持,靠这名为“兄弟”的纽带。
曹云飞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走到篝火旁,添上柴,让火焰重新旺盛起来。他环视着瘫坐在地、却目光明亮的众人,声音沙哑却带着温暖的力量:
“都活动活动,烤烤火,喝点热水。天亮了,雨停了,咱们……还在一起。”
简单的话语,却道尽了所有。风雨同舟,情谊永固。经此一夜,他们不再是简单的幸存者组合,而是真正血脉相连、生死与共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