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并未持续太久。
在失去了神使的统一指挥后,那些秽傀不过是一群只知杀戮的野兽。
而在无赦堂这台精密的杀戮机器,以及任青衣这柄无坚不摧的利剑面前,它们的数量优势,显得毫无意义。
一炷香后,最后一只秽傀,被斩下了头颅。
整个天庸城,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是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的死气,而是浓重的血腥与战斗后的硝烟。
广场上的凡人,已经全部登上了飞舟。
他们扒在船舷边,看着下方那满地的秽傀残骸,看着那些身上沾满污血,却依旧挺立如松的无赦堂修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敬畏。
任青衣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她身上的白衣,早已被秽傀的黑血与自己的鲜血染得斑驳。
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的左肩一直延伸到手臂,那是为了保护一个差点被偷袭的孩童留下的。
她体内的灵力,几乎消耗一空,但那双清冷的眼眸,却亮得惊人。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高台的方向。
雪倾,也正在看着她。
四目相对,隔着满地的狼藉与硝身。
任青衣从那双平静的眼眸里,读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赞许,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看一件刚刚经过淬火,还带着炽热温度的器物。
任青衣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垂下了高傲的头。
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
“清点伤员,准备返航。”
雪倾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刻的寂静。
*
众人回到不周城时,天已微亮。
十数万凡人的涌入,让这座地下巨城瞬间变得拥挤而喧闹。
但一切,都在挽月的调度下,井然有序。
天枢殿,书房。
雪倾召集了所有核心成员。
萧霁、谢无咎、慕九霄、夙夜、裴玄度,就连一向忙得脚不沾地的挽月也列席在旁。
“天庸城之事,是一个警讯。”
雪倾的声音,打破了书房内的沉默。
“归墟教既然能想到用凡人来动摇我们的根基,就一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慕九霄摇着错银扇,那双黄金瞳里,再无半点平日的轻佻。
“阿倾说得对。三界凡人亿万,我们不可能每次都等到事情发生了再去补救。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将所有还在挣扎的凡人,都纳入不周城的庇护之下。这不仅是救人,更是在和归墟教抢人,抢夺三界的民心!”
“我同意。”萧霁沉声开口,“我建议,以不周城为中心,在三界各处设立庇护所,派遣修士驻守,接收和安置所有愿意投奔的凡人,为他们提供最基本的生存保障,保证他们可以来到不周城。如此一来,归墟教那套‘凡人永生’的说辞,便不攻自破。”
谢无咎微微侧头,蒙着白布的双眼仿佛能看透一切。
“此计可行。但有一个关键问题。”他清润的声音响起,“谁去执行?”
萧霁有无赦堂要管。
慕九霄的万通商会是后勤命脉,抽不开身。
谢无咎要负责推演全局。
夙夜负责情报。
裴玄度要统筹大局。
挽月自己,更是要处理城中日益增多的杂务。
他们每一个人,都分身乏术。
派谁去?
谁,来担任那个深入三界各处,设立接收点,安抚凡人,直面归墟教锋芒的,最前线的执行者?
整个书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吱呀——”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任青衣。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衣,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她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无视了萧霁等人惊愕的表情,径直走到书房中央,目光灼灼地看着雪倾。
“这个任务,我来做。”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在场的除了挽月都是昔日旧人,众人眉头都紧紧锁起。
任青衣,是杀伐果断的冰山剑修。
让她去杀人,他们信。
可让她去负责一件需要极大耐心、同理心和组织协调能力,甚至要对凡人笑脸相迎的差事?
这简直是让猛虎去学绣花。
萧霁眉头微蹙,没有说话,但那不赞同的态度,已是显而易见。
在他看来,任青衣心性未定,贸然委以重任,风险太大。
唯有谢无咎,那张蒙着白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微微侧过头,仿佛在“听”着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任青衣对他们的反应,恍若未闻。
她从始至终,只看着一个人。
雪倾。
“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她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书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慕九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雪倾一个眼神制止了。
雪倾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那张温婉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玩味。
仿佛,她早就在等这一刻。
“你们都先出去吧。”
“阿倾……”慕九霄有些迟疑。
“出去。”雪倾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无人敢再反驳。
萧霁和慕九霄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带着其他人,不情不愿地退了出去。
挽月夫人走在最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任青衣,又看了看雪倾,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偌大的书房,再次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沉默。
压抑的沉默。
任青衣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能感觉到,雪倾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身上,不带任何温度,却仿佛能将她整个人都看透。
她知道,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将会彻底撕碎她过去十年,乃至前半生所有的骄傲与自尊。
但她,必须说。
许久。
任青衣缓缓走到书房中央,在离雪倾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个曾经骄傲如雪山之巅的天之骄女,第一次,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