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香炉里焚着龙涎香,青烟袅袅缠绕着梁上的藻井。嘉靖帝朱厚熜斜倚在紫檀木御榻上,指尖捻着颗朱红色丹丸,目光落在案头那本《道德经》上——书页被丹火烤得微卷,他却看得心不在焉。
“陛下!东厂张鲸、麦福求见!”黄锦尖细的嗓音穿透殿门,带着几分慌张。
嘉靖帝皱了皱眉,将丹丸吞入喉中:“宣。”
殿外传来靴底碾过金砖的声响。张鲸捧着鎏金匣子走在前面,麦福紧随其后,两人皆着东厂飞鱼服,腰间绣春刀的鲨鱼皮鞘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张鲸的络腮胡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颤抖,麦福却面色沉静,仿佛身后跟着的不是告状的番子,而是押解钦犯的囚车。
“臣张鲸、麦福参见陛下!”两人跪在御榻前三步远的地方,声音洪亮却透着股子急切。
嘉靖帝抬了抬眼皮:“何事?”
张鲸膝行两步,将鎏金匣子高举过头:“陛下!锦衣卫沈炼袒护内阁次辅翟銮,故意将科场案引向严党,颠倒黑白!”匣子里滑出几张纸,散在御案上——是模仿翟銮笔迹的“密信”,内容与之前栽赃的如出一辙:“秦兄,帮个忙,让几个寒门中举。”
麦福适时补充,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秦鸣雷虽是严党,但翟銮与他素有嫌隙,此案必是翟銮主使!沈炼为保翟銮,竟将严世蕃的盐引账册藏匿,只拿些笔锋拓片敷衍圣听!”
嘉靖帝的目光扫过那些“密信”,指尖无意识敲打着御榻扶手。他当然记得三天前骆安的汇报——沈炼呈上的秦鸣雷供词、盐引账册、笔锋拓片,桩桩件件都指向严世蕃。可东厂此刻的告状,却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块石头,溅起的涟漪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
“沈炼藏匿账册?”嘉靖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帝王特有的森冷,“麦福,你东厂的番子都是吃干饭的?连本锦衣卫的账册都搜不出来?”
麦福额头渗出冷汗:“回陛下,沈炼已将账册封存,说‘待圣裁’。臣等担心他销毁证据,才斗胆前来禀告!”
“销毁证据?”张鲸突然拔高声音,从怀里掏出半张烧焦的纸,“这是从沈炼签押房搜出的!上面写着‘翟銮笔锋圆,可仿其字栽赃’——他连栽赃之法都想好了!”
嘉靖帝接过那半张纸,烛火下看清上面的字迹——确实是沈炼的笔迹,却写着“仿翟銮字栽赃”?他猛地攥紧纸张,指节泛白:“沈炼好大的胆子!”
张鲸见嘉靖帝动怒,愈发得意,又从匣底抽出一卷画轴:“陛下请看!这是翟銮府上的管家招供——翟銮曾命他送十万两银子给秦鸣雷,说是‘科场打点费’!”
画轴展开,是翟銮管家画押的供状,字迹歪歪扭扭,却盖着翟府的私印。麦福凑近一步:“翟銮与秦鸣雷虽不和,却都想借科场案扳倒对方。翟銮送银子,是想让秦鸣雷卖题给寒门,再揭发他‘舞弊’,一箭双雕!”
嘉靖帝盯着供状上的私印,突然问:“这印鉴,可是真的?”
麦福面不改色:“臣已核对过,与翟銮往日奏疏上的印鉴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嘉靖帝冷笑一声,从龙案抽屉里抽出一份奏疏——是翟銮半月前弹劾严世蕃的折子,印鉴清晰可见,“你看看这个‘翟’字,右下角是方的;你那供状上的‘翟’字,右下角是圆的——也敢说分毫不差?”
麦福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这才想起,伪造供状时太过匆忙,竟忘了翟銮的印鉴因常年握笔,右下角有个微小的缺口——那是去年翟銮被弹劾时,气急败坏摔碎印泥盒,磕掉的一小块。
张鲸见势不妙,急忙补救:“陛下!沈炼故意混淆视听,说笔锋圆的才是翟銮,可翟銮年轻时也写过方笔!这……”
“够了!”嘉靖帝猛地拍案,震得香炉倾倒,龙涎香灰洒了满案,“你们东厂查案,就靠伪造密信、模仿印鉴?”他指着张鲸的鼻子,“张鲸,你当朕是瞎子?上次你栽赃翟銮的‘密信’,笔锋是方的,这次又改成圆的——你自己说说,哪个才是真的翟銮?”
张鲸瘫软在地,冷汗浸透后背:“臣……臣知错了……”
麦福却突然跪直身子:“陛下,沈炼确实有袒护翟銮之嫌!他明知翟銮与严嵩不和,却只查严党,不碰翟銮——这不合常理!”
嘉靖帝的目光落在麦福脸上,像在看一只狡猾的狐狸:“麦福,你东厂的职责是‘监察百官’,还是‘构陷忠良’?”
麦福低下头:“臣不敢。”
“不敢?”嘉靖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嘲讽,“那你告诉朕,沈炼查案,查到严世蕃的盐引账册、秦鸣雷的供词、笔锋拓片——这些,你东厂为何查不到?”
麦福哑口无言。他想起三天前赵小刀带人冲击内廷庄,抢出账册的场景——东厂的番子那时还在酒楼里喝酒,等他们赶到时,账房早已起火,只抢出半本残册。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到尽头,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梁间。
嘉靖帝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殿外飘落的银杏叶。他想起沈炼破祭器案时的机敏,想起苏芷晴笔锋鉴定的专业,想起赵小刀追踪盐引的勇猛——这些锦衣卫的表现,可比东厂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番子强多了。
“麦福。”他突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你说沈炼袒护翟銮,可有真凭实据?”
麦福连忙递上伪造的供状:“有!翟銮管家招供,他送了十万两银子给秦鸣雷!”
嘉靖帝接过供状,看也不看就扔进火盆:“烧了。伪造的供状,也配叫‘真凭实据’?”
他又转向张鲸:“张鲸,你告沈炼藏匿账册,可有证据?”
张鲸颤抖着举起那半张烧焦的纸:“有!这是从他签押房搜出的!”
嘉靖帝冷笑:“沈炼的字迹朕认得——他写‘仿翟銮字栽赃’,是想提醒自己别上当!你东厂的人倒好,反过来诬陷他!”他突然提高声调,“传旨!锦衣卫指挥使骆安、东厂提督麦福,即日起联合查办科场案,所有证据需经双方核验,不得擅自隐瞒!若有构陷忠良者,严惩不贷!”
麦福和张鲸对视一眼,只得叩首:“臣遵旨。”
嘉靖帝挥了挥手:“退下吧。告诉沈炼,朕要的是真相,不是厂卫内斗。”
东厂的人走后,嘉靖帝独自在殿内站了许久。他望着火盆里化为灰烬的伪造供状,突然对黄锦说:“去,把骆安找来。”
骆安匆匆赶来时,嘉靖帝正摩挲着沈炼呈上的盐引账册。
“陛下。”骆安跪下,“科场案,臣已查实严世蕃、秦鸣雷的罪行,只待圣裁。”
嘉靖帝将账册推到他面前:“东厂告沈炼袒护翟銮,你可知情?”
骆安低头:“臣不知。但沈炼办案,向来以证据为准——笔锋拓片、盐引账册、秦鸣雷供词,皆指向严党。”
嘉靖帝嗯了一声:“朕信你。但东厂不会善罢甘休,你让沈炼小心——麦福此人,阴得很。”
骆安领命退出。刚出乾清宫,就见赵小刀在宫门外等候,脸色焦急:“大人!东厂的人去北镇抚司了,说要搜查签押房!”
骆安冷笑:“让他们搜。沈炼早把真账册藏起来了。”他拍了拍赵小刀的肩膀,“去告诉沈炼,圣旨已下,让他按计划来——该收网了。”
东厂提督麦福的密室里,张鲸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废物!”麦福一脚踹翻他,“供状是假的,印鉴是错的,你让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张鲸哭丧着脸:“督主,那沈炼的签押房,属下确实搜过,那半张纸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麦福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阴鸷如狼,“陛下虽没全信,却让我们‘联合查办’——这意味着,沈炼的账册,我们也能查了!”
他从暗格取出一封密信,火漆印是严世蕃的私章:“去,把这封信送给严阁老——就说沈炼已拿到账册,让他立刻转移内廷庄的密道!另外,让翟銮府上的管家‘失踪’,就说畏罪潜逃了!”
张鲸领命而去。麦福走到窗前,望着北镇抚司的方向冷笑:“沈炼啊沈炼,你以为有陛下的圣旨就能高枕无忧?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