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感应灯彻底熄灭,只有墙角的地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晕。
这种微弱的光线,勉强勾勒出古诚跪在冰冷大理石上的轮廓。
膝盖传来的刺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一点点爬满全身。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能听到别墅外偶尔驶过的车声。
更能清晰地听到楼上主卧隐约传来的、细微的走动声和水流声。
那是叶鸾祎在洗漱,准备休息。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根针,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餐厅里发生的一切,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叶鸾祎冰冷的眼神,嘲讽的嘴角,扇在他脸上的刺痛。
以及最后,用他的袖子擦拭鞋底时那漫不经心的羞辱……!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尖锐的倒钩,撕扯着他残存的尊严。
“只是条狗……!”
“下人就是下人……!”
“我的东西……!”
这些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他试图驱散,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捂住耳朵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跪在这里的空壳。
苏婉晴那张看似关切、实则暗藏算计的脸也浮现出来。
她的“好意”非但不能带来任何慰藉,反而让他感到更加恶心和不堪。
她那毫不掩饰的觊觎目光,像是在提醒他,即使被如此作践,他在别人眼中依旧是一件值得争夺的“物品”。
这比纯粹的羞辱,更让他感到绝望。
他背叛了叶鸾祎的信任吗?因为那条未能及时澄清的、来自苏婉晴的暧昧短信?
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确实曾对苏婉晴那虚伪的温柔产生过一丝动摇?
他分不清了,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淹没了他。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整个世纪。
双腿从刺痛到麻木,再到如同被千万根针反复扎刺的酸麻。
腰背因为长时间保持僵直的跪姿,而酸痛难忍。
喉咙干得发紧,胃里也空荡荡地灼烧。
但他一动也不敢动。
叶鸾祎的命令如同烙印刻在他的灵魂上,“不准起来,不准移动”!
冷汗浸湿了他背后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他抬起头,透过玄关的玻璃门,能看到窗外稀疏的星光。
那微弱的、遥远的光亮,此刻竟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他想起刚到叶家时,虽然战战兢兢。
但叶鸾祎偶尔流露的、哪怕只是公事公办的认可,也能让他开心很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贪心了?
开始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好用”的管家?
开始奢望一些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是那些深夜的陪伴?是那些她偶尔流露的脆弱?
还是她将项圈钥匙交给他的那个瞬间?
也许,错的一直是他。是他模糊了界限,是他生出了妄念。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的低吟从他喉咙里逸出,在寂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和沉默。
不能出声…不能打扰她!不能……再惹她生气!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轻微的开门声。
古诚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死死地低下头,将额头几乎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敢看向楼梯方向。
脚步声很轻,是柔软的室内拖鞋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那脚步声在楼梯中段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向玄关的方向。
古诚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卑微蜷缩的背上,冰冷而审视。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或许是新一轮的责骂,或许是更严厉的惩罚。
然而,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走向了一楼厨房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厨房里传来倒水的声音,玻璃杯轻轻碰撞。
古诚依旧维持着跪伏的姿势,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她看到他了吗?她为什么下来?
脚步声再次靠近,这次是直接走向玄关。
叶鸾祎的身影,出现在地灯光晕的边缘。
她穿着一身丝质睡袍,手里端着一杯水。
神情淡漠,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如同被遗弃的流浪狗般的古诚。
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目光扫过他因为长时间跪姿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扫过他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头顶。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古诚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喘息声。
良久,叶鸾祎才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带着一丝夜色的凉意:“知道错了吗?”
古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哽咽,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努力咽下那阵酸涩,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回答:“…知…知道了…小姐…!”
“错在哪里?”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审问一个无关紧要的犯人。
“错在…不该…不该让苏小姐产生误会…,错在…没有第一时间向您坦白…错在…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
“还有呢?”叶鸾祎并不满意,追问道。
古诚茫然了。还有?还有什么?
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叶鸾祎冷笑一声。
向前走了一步,睡袍的下摆几乎要触碰到他跪在地上的膝盖。
“你最大的错,是给了别人错觉,以为可以动摇我的人!”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锐利的锋芒。
“是让你的心思,活络到了不该活络的地方!
古诚,我花钱买的是你的绝对服从,不是你那点可怜巴巴、还四处泛滥的忠心!”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最隐秘的痛处。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他的挣扎,知道他或许对苏婉晴那一套产生过瞬间的迷茫。
巨大的羞愧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对不起…小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叶鸾祎看着他卑微到尘埃里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那情绪很快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没有回应他的哀求,只是将手中的那杯水,轻轻地、放在了离他手指不远的地面上。
“记住今晚!”她留下这句冰冷的话,转身,毫不留恋地再次走上楼梯。
拖鞋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二楼,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
玄关再次恢复了死寂,仿佛她从未下来过。
只有那杯放在地面上的水,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古诚怔怔地看着那杯水,清澈的水面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涟漪。
身体依旧痛苦不堪,心灵依旧破碎绝望。
但那杯水,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他早已冰封的心湖上。
这是什么?是怜悯吗?不,她不会怜悯一条狗!
是施舍吗?或许。
是……怕他真的渴死或者晕倒在这里,给她添麻烦吗?很有可能。
但无论如何,这杯水就在那里。
他挣扎着,用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身体,够到了那杯水。
冰冷的水滑过干灼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这简单的生理需求的满足,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可悲的慰藉。
他重新跪好,将空杯子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不敢留下任何痕迹。
长夜依旧漫漫,身体的痛苦和心灵的煎熬并未减少分毫。
但因为那杯水,因为叶鸾祎最后那看似残忍、却又留下一点“生路”的举动。
某种极端绝望的情绪,似乎被打破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依旧是她可以随意处置的所有物,这一点从未改变。
但至少,她还没有彻底……放弃他。
这个认知,支撑着他,在这冰冷黑暗的玄关里,继续跪了下去。
等待着未知的黎明,以及黎明后,或许更加严酷的明天。
而二楼的主卧里,叶鸾祎躺在床上,并未入睡。
她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极力压抑的细微声响,眼神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她需要的是一个绝对可靠、绝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的工具。
感情,是最大的弱点,无论是他的,还是……她自己的。
今晚的惩罚,必须足够深刻,深刻到能碾碎任何不该有的萌芽。
至于那杯水?
只是确保“工具”不会过早报废的必要措施而已。
她冷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