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的清晨,百草谷弥漫着薄薄的雾,“七州同”的藤叶上凝着水珠,像撒了层碎银。沈砚坐在传习处的窗前,手里捧着本泛黄的诗集,指尖划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字句时,忽然听见院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先生,您看我捡了什么!”小满举着片巴掌大的橙藤叶跑进来,叶面上的露珠滚落,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这叶上有字!”她把藤叶凑到沈砚眼前,只见叶脉间用炭笔写着行小字:“南州水涨,待藤架避洪。”
沈砚的眼睛亮了——这是南州船娘的笔迹,去年教她们用藤叶传信时,特意约定用炭笔在橙藤叶上写水情,紫藤叶报平安,白藤叶说药事。“快拿给林爷爷看!”他起身时带倒了椅子,诗集哗啦散落在地,其中一页夹着的干藤叶飘到脚边,上面是去年北州驿丞写的“藤甲成,谢赠籽”。
林辰正在藤架下翻晒草药,听见动静,慢悠悠直起身。他接过橙藤叶,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仔细辨认着字迹:“南州的圩田怕是要淹了,她们想借谷里的高地搭临时藤架。”老人用指甲在叶边掐了个小三角,“让阿木尔带二十捆‘承重藤’去,再教她们搭‘悬索架’——这架能浮在水面上,人站在上面稳当。”
“我也去!”小满抢着说,“我会编‘浮力结’,去年跟船娘学的,把藤条编成网兜,装满芦苇就能漂起来。”
沈砚早已找出南州的地图,用红笔圈出易受淹的圩田:“我带苏文去画架样,悬索架的节点得标清楚,别出岔子。”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藤编小盒,里面装着七州的炭笔——北州的用松烟做的,色深;南州的掺了藕汁,防水;草原的加了羊油,在寒风里也能写。
出发前,林辰往他们的行囊里塞了包“七州同”的新籽:“路过中州时,把这些籽给药材行的老掌柜,他说想在药圃试种晚熟品种。”老人又从怀里掏出片白藤叶,“这是西州猎户托人带来的,说山里的‘七叶一枝花’该收了,让咱们派个懂药的去看看。”
白藤叶上的字歪歪扭扭,显然是猎户们照着样子描的,末尾画了个笨拙的笑脸。小满把白藤叶夹进自己的发辫里:“等从南州回来,我去西州!我跟着林爷爷认了三年药,肯定能帮上忙。”
南州的水比想象中涨得更猛。乌篷船刚到渡口,就看见圩田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几户渔民正抱着门板在水里漂。“沈先生!小满姑娘!”船娘踩着水迎上来,蓝布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再晚来一步,咱们的药船就要泡汤了!”
沈砚指挥着后生们卸藤条,苏文趴在船板上画架样,炭笔在糙纸上沙沙作响。“悬索架要分三层,”他边画边喊,“底层用粗藤捆芦苇当浮力,中层编网当落脚地,顶层搭棚遮雨!”
小满则带着渔家女们编浮力结,她的手指翻飞,藤条在怀里听话地绕圈,很快就编出个巴掌大的网兜。“像这样,每个结留指节大的空隙,”她演示着,“既能兜住芦苇,水又能流出去,不费劲。”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学不会,她就握着对方的手教,掌心的温度透过粗糙的藤条传过去,像春日的阳光落在冻土上。
三天后,二十座悬索藤架在水面上立了起来。橙红色的藤条在阳光下格外醒目,渔民们在架上晒渔网、补船帆,孩子们则在藤架间追逐,笑声惊起芦苇丛里的水鸟。船娘端来新酿的菱角酒,用藤叶当杯:“这酒里泡了橙藤花,谢你们的救命架!”
沈砚接过藤叶杯,酒液里映着悬索架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杯酒比任何琼浆都甘甜。他从行囊里拿出片紫藤叶,用南州的防水炭笔写道:“藤架成,可安身。待水退,送新籽。”让船娘的儿子顺着水路送往谷里报平安。
回程路过中州,药材行的老掌柜早已在门口候着。他捧着本《药草记》,里面夹满了藤叶信,有草原牧民写的“沙棘熟,可入药”,有西州药农记的“冬虫草,待雪收”。“沈先生快看,”老掌柜翻到其中一页,“这是京城药商托人带来的,说太医院想采‘七州同’的藤入药,治风湿。”
那是片用宫纸裱过的白藤叶,上面的字迹娟秀,末尾盖着个小小的“医”字印。苏文赶紧把这事记在画夹上:“回去得告诉林爷爷,咱们的藤不仅能挡风遮雨,还能治病呢。”
回到百草谷时,夕阳正染红谷口的藤架。林辰坐在竹椅上,膝头放着叠藤叶信,看见他们回来,慢悠悠举起片白藤叶:“西州的‘七叶一枝花’收了,猎户们用藤叶包了些送来,说比往年的饱满。”
沈砚把南州的紫藤叶信递过去,老人看完,笑着往藤架上挂——谷里的藤架最高处有根横木,专门用来挂七州的藤叶信,风吹过时,五颜六色的叶子翻动,像面会说话的旗。“北州的驿丞也派人来了,”林辰指着墙角的藤筐,“说新收的藤籽够明年用了,让咱们不用再送。”
筐里放着个藤编小罐,打开来,里面是七颗圆润的藤籽,每颗上都用烙铁烫了个小字,合起来正是“七州同,一家亲”。小满把籽罐捧在手里,像捧着稀世珍宝:“我要把它们种在传习处的窗台上,让它们长出七州的藤。”
夜里,传习处的灯亮到很晚。沈砚在《七州藤谱》的空白页上写下“藤叶传信”的章节,苏文在旁边画藤叶的样子,小满则把今天收到的藤叶都夹进诗集里,说这样翻书时就能闻到七州的味道。
林辰拄着拐杖站在窗前,看着藤架上飘动的藤叶信,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刚到百草谷时,连跟邻村药农借把锄头都得托人带话。如今,一片藤叶就能让七州互通声息,这变化,比谷里的藤长得还快。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沈砚散落的诗稿上,其中一句被藤叶的影子遮住了一半,只露出“藤为纸,风为邮”。林辰笑了笑,转身往灶房走——该给年轻人煮点藤叶茶了,用七州的水,泡七州的叶,喝下去,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