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浸了墨的棉布,缓缓覆盖百草谷。传习处的灯亮着,窗纸上投出几道忙碌的身影,把藤叶信分类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页的簌簌声,还有灶房飘来的藤叶茶香,搅成一锅温暖的稠粥。
沈砚蹲在地上,把今天收到的藤叶信按颜色分拣。橙藤叶是南州水情,紫藤叶记着北州的畜牧,白藤叶大多是药事——西州猎户送来的“七叶一枝花”标本就夹在其中一片白藤叶里,叶片边缘还沾着点山泥,带着山野的腥气。
“沈先生,你看这个!”小满举着片巴掌大的绿藤叶跑过来,叶面上用朱砂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草原的小羊羔断奶了”。“是阿古拉大叔的笔迹!去年他教我怎么用羊油调炭笔,说这样在寒风里写字不会冻住笔尖。”
沈砚接过藤叶,指尖抚过那温暖的朱砂笑脸,忽然想起春天离开草原时,阿古拉大叔赶着羊群送行,羊皮袄上沾着的草籽蹭了他一身。那时草原刚解冻,土坡上冒出的新绿里,藏着他们埋下的“七州同”藤籽——不知现在长得多高了。
苏文正趴在案头绘制藤架结构图,画到悬索架的节点时,忽然停笔挠了挠头。“这里的承重计算好像不对,”他把南州的紫藤叶信铺在旁边,对照着船娘写的“每尺藤条可承重三石”,眉头紧锁,“如果按这个数据,顶层的棚子得再加两道横筋,不然遇到暴雨会塌。”
灶房里,林辰正用七州的水分别冲泡藤叶茶。北州的雪水沏白藤叶,清冽回甘;南州的河水泡紫藤叶,带着湿润的土香;草原的泉水冲橙藤叶,微微泛着奶香。他把沏好的茶分到藤杯里,藤杯是小满编的,杯壁上还留着她特意捏出的小花瓣纹路。
“尝尝这个。”林辰把一杯橙藤叶茶递给沈砚,“阿古拉大叔托人带了新榨的酥油,我加了点进去。”
沈砚抿了一口,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带着草原阳光的味道。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片皱巴巴的黄藤叶,上面是临行前母亲塞给他的,只写了“早归”两个字。此刻叶边虽已发脆,但字迹依旧清晰,像母亲站在门口眺望的身影。
“林爷爷,”小满抱着诗集凑过来,翻开夹着藤叶的那页,“您看我把‘蒹葭苍苍’旁边贴了片白藤叶,这样读诗的时候,就像能看见西州的芦苇荡了。”
林辰扶了扶老花镜,看着诗句与藤叶相映,忽然笑了:“好主意。以后咱们就把《七州藤谱》也这么弄,每页都夹片对应的藤叶,翻开书就能闻到七州的气息。”
苏文闻言眼睛一亮,立刻在画稿旁贴了片紫藤叶:“我也来!这样以后看图纸,就知道哪个藤架是为南州设计的了。”
传习处的门被轻轻推开,晚风带着藤花香溜进来,吹动了墙上挂着的藤叶信。沈砚抬头,看见月光下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手里提着个藤编篮,身影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是北州的驿丞大哥!”小满第一个认了出来,蹦跳着迎出去。
驿丞笑着走进来,把藤篮放在桌上,揭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篮北州的野栗子,还冒着热气。“刚从山里摘的,”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拿起一颗递给林辰,“林老您尝尝,今年雨水足,栗子甜得很。”
他瞥见沈砚分拣的藤叶信,眼睛一亮:“正好,我带了新消息。北州的藤甲营已经练熟了‘七州同’藤编的铠甲,轻便不说,还能防弓箭——上次试射,三石弓都没能射穿。”
苏文赶紧拿出画夹:“真的?快说说怎么编的!我正愁南州的藤架不够结实呢。”
驿丞拿起片紫藤叶,用炭笔边画边说:“得用三年生的老藤,劈成三股编麻花辫,中间夹层芦花……”
沈砚默默听着,往驿丞手里塞了杯热藤茶。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他忽然明白母亲说的“早归”是什么意思——不是回到那个小小的家,而是回到这片由藤叶、情谊和牵挂编织的大网里。
灶房的火光跳跃着,把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流动的画。林辰慢悠悠地添着柴,火光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也照亮了灶台上那片黄藤叶,“早归”两个字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与周围的藤叶信、笑声、茶香融在一起,温暖而踏实。
小满忽然指着窗外喊:“快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谷口的藤架在月光下泛着银辉,那些挂着的藤叶信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叶片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像七州的人在低声絮语。南州的水情、北州的栗子、西州的芦苇、草原的小羊……所有的牵挂与惦念,都借着这藤叶与晚风,在百草谷里汇聚成了家的模样。
沈砚拿起一颗野栗子,剥开壳,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把栗子递到小满手里,又给苏文和驿丞各塞了一颗,最后拿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甜味在舌尖散开时,他忽然觉得,所谓七州,所谓家园,不过就是有人惦记着你的归期,有人分享你的甘苦,有人和你一起,把寻常日子过得像藤叶茶一样,平淡却暖心。
夜渐深,传习处的灯依旧亮着。藤叶信在墙上轻轻舞动,《七州藤谱》的空白页渐渐被填满,诗集里的藤叶越来越多。林辰的藤叶茶续了一杯又一杯,把七州的暖意,都融进了这漫漫长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