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萧齐王朝的气数已如将熄的残烛,建康宫城的琉璃瓦上映照着血与火的余晖。萧衍率舟师东下,铁甲映寒江;萧宝卷犹在台城中作长夜之饮,金莲步步皆踏着山河破碎的节拍,岂不让人觉得可悲?
公元501年,正月乙巳日,南康王萧宝融开始自称相国,同时宣布大赦天下;并任命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戊申日,萧衍从襄阳出兵,留下弟弟萧伟总管府州事务,萧憺驻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黑驻守樊城。萧衍出发后,雍州的兵力和物资储备都变得十分空虚。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不接受萧衍的命令,起兵想要袭击襄阳,萧伟、萧憺派兵在治平截击,大败他们,雍州才得以安定。
北魏咸阳王元禧担任上相,不亲自处理政务,骄奢贪婪、荒淫无度,做了很多违法之事,北魏宣武帝因此对他十分不满。元禧派家奴向领军于烈索要旧时的羽林虎贲军,想让他们手持仪仗跟随自己出入。于烈说:“天子正在居丧期间,政事都由宰辅处理。我身为领军,只知道掌管宫廷宿卫,没有诏书命令,不敢违背制度顺从私人请求。”元禧的家奴失望而归。元禧又派人对于烈说:“我是天子的儿子、天子的叔父,身为辅政大臣,有所需求,这与诏书有什么区别!”于烈神色严厉地说:“我并非不知道王爷的尊贵,但怎能让私人奴仆索要天子的羽林军!我的头可以拿去,但羽林军绝不能给!”元禧听后大怒,任命于烈为恒州刺史。于烈不愿离开京城,便坚决推辞,却未获批准;于是他称病不再上朝。
于烈的儿子左中郎将于忠兼任直阁将军,经常在宣武帝身边侍奉。于烈让于忠对宣武帝说:“各位王爷专横放纵,意图难以揣测。应当尽早罢免他们的权力,由陛下亲自执掌朝政。”北海王元详也暗中把元禧的过失和恶行禀报给宣武帝,并且说彭城王元勰深得民心,不宜长期担任辅政大臣。宣武帝认同他们的说法。
当时即将举行礿祭(宗庙祭祀),王公大臣都在宗庙东厢房斋戒。宣武帝连夜派于忠告知于烈:“明天清晨入朝觐见,将有重要安排。”黎明时分,于烈抵达宫中。宣武帝命令于烈率领直阁将军等六十多人,宣读诏令召见元禧、元勰、元详,将他们护卫送到皇帝面前。元禧等人在光极殿拜见宣武帝,宣武帝说:“我虽然年幼无知,却有幸继承皇位。近来身患疾病,实在依靠各位叔父辅佐,才得以苟延性命,不知不觉已经三年。各位叔父多次恳切请求退居藩国,如今我便亲自执掌朝政。请各位暂且返回府第,随后会另有安排。”又对元勰说:“近来南北事务繁忙,没能顺从你淡泊名利的志向。我是什么人,竟敢长期违背先帝的遗诏,如今就满足叔父归隐的心愿。”元勰叩谢说:“陛下孝顺恭敬,遵从先帝的诏令,上成就了陛下英明的美德,下实现了微臣的志向,感念当下、回想往昔,真是悲喜交加。”庚戌日,宣武帝下诏,允许元勰以王爷身份返回府第;晋升元禧为太保;任命元详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尚书清河人张彝、邢峦听说朝廷的人事变动非同寻常,吓得逃走了,一路逃出了洛阳城,后被御史中尉中山人甄琛弹劾。宣武帝下诏书严厉斥责了他们。又任命于烈为领军,还加授车骑大将军,从此于烈长期在宫中值宿守卫,军国大事都能参与商议。
宣武帝当时年仅十六岁,不能亲自决断日常政务,便把大权委托给身边的亲信。于是宠臣茹皓、赵郡王仲兴、上谷人寇猛、赵郡人赵修、南阳人赵邕以及外戚高肇等人开始掌权,北魏的朝政逐渐衰败。赵修尤其受宣武帝亲近宠信,短短一个月内,多次升迁,一直到光禄卿;每次升官,宣武帝都亲自前往他的府宅设宴庆贺,王公百官都要陪同前往。
丁巳日,北魏宣武帝在太极前殿召见文武群臣,告知他们自己将亲自处理朝政的心意。壬戌日,任命咸阳王元禧兼任太尉,广陵王元羽为司徒。宣武帝把元羽召入内宫,当面授予他官职。元羽坚决推辞说:“元勰本来就不愿担任司徒,而陛下强行授予他。如今刚免去他的官职,又让我接替,必定会招致众人的议论。”于是任命元羽为司空。
二月乙丑日,南康王萧宝融任命冠军长史王茂为江州刺史,竟陵太守曹景宗为郢州刺史,邵陵王萧宝修为荆州刺史。
壬午日,东昏侯派遣羽林兵攻打雍州,朝廷内外实行戒严。
甲申日,萧衍抵达竟陵,命令王茂、曹景宗担任前锋,派中兵参军张法安驻守竟陵城。王茂等人抵达汉口后,各位将领商议想要合兵围攻郢州,分兵袭击西阳、武昌。萧衍说:“汉口宽度不足一里,箭雨可以相互射到,房僧寄率领重兵坚守鲁山,与郢城形成掎角之势;如果我们全军前进,房僧寄必定会截断我军后路,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不如派王茂、曹景宗等人率军渡江,与荆州的军队会合,逼近郢城;我亲自围攻鲁山,打通沔水、汉水的通道,让郧城、竟陵的粮食通过船只顺流而下,江陵、湘中的军队相继赶来,兵力充足、粮草充沛,还担心攻不下这两座城池吗!平定天下的大事,简直可以安卧而取。”于是派王茂等人率领部众渡江,驻扎在九里。张冲派遣中兵参军陈光静打开城门迎战,王茂等人击败了他。陈光静战死,张冲只好环城坚守。曹景宗于是占据石桥浦,军队接连驻扎,一直延伸到加湖。
荆州派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率领数千人在夏首与雍州的军队会师。萧衍修筑汉口城来防守鲁山,命令水军主襄阳人张惠绍等人在江中巡逻拦截,切断郢城、鲁山两座城池之间的通信往来。杨公则率领湘州的全部兵力在夏口与大军会合。萧颖胄命令荆州的各路军队都接受杨公则的调度,即使是萧颖达也隶属于他。
南康王的府署商议想要派人代理湘州事务,却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对众人说:“湘州的民情,容易被扰乱却难以信任他人,任用武将就会掠夺百姓,任用文官就会缺乏威略;如果想要安定一州,让军民丰衣足食,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于是任命刘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代理湘州事务。刘坦以前曾在湘州任职,对当地百姓有很多旧恩,前来迎接他的人络绎不绝。刘坦到任后,挑选能干的官吏分别前往湘州的十个郡,征调百姓运输三十多万斛租米来资助荆、雍二州的军队,从此军需粮草不再匮乏。
三月,萧衍派邓元起进军占据南堂西渚,田安之驻扎在城北,王世兴驻扎在曲水故城。丁酉日,张冲病逝,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张冲的儿子张孜以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同守卫郢城。
乙巳日,南康王萧宝融在江陵登基称帝,改年号为中兴,大赦天下,建立宗庙、南北郊祭坛,州府城门的建制都依照建康的皇宫,设置尚书五省,任命南郡太守为尹,任命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萧宝义为司空,庐陵王萧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萧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丙午日,下诏封被废黜的东昏侯萧宝卷为涪陵王。又任命尚书令萧颖胄代理荆州刺史,加授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赐予黄钺。当时萧衍驻军在杨口,和帝萧宝融派遣御史中丞宗夬前往慰劳军队。宁朔将军、新野人庾域暗示宗夬说:“没有授予黄钺,就无法统领各路诸侯。”宗夬返回江陵后,便促成了授予萧衍黄钺的诏令。薛元嗣派遣军主沈难当率领数千艘轻便战船逆流而来迎战,张惠绍等人将其击败并生擒。
癸丑日,东昏侯任命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向西攻打荆、雍二州的起义军。
夏季四月,萧衍出兵沔水,命令王茂、萧颖达等人进军逼近郢城,薛元嗣不敢出城迎战。各位将领想要攻城,萧衍没有同意。
五月,北魏广陵惠王元羽与员外郎冯俊兴的妻子私通,夜间前去幽会,被冯俊兴袭击后藏匿起来;壬子日,元羽去世。
北魏宣武帝亲自处理政务后,宠臣专权,王公大臣很少能有进见的机会。咸阳王元禧心中不安,斋帅刘小苟多次对元禧说,听说天子身边的人说要诛杀元禧。元禧就更加恐惧了,于是与妃子的哥哥兼给事黄门侍郎李伯尚、氐王杨集始、杨灵祏、乞伏马居等人谋划反叛。恰逢宣武帝前往北邙打猎,元禧与他的党羽在城西的小宅第聚会,想要发兵袭击宣武帝,派长子元通暗中进入河内起兵响应。乞伏马居劝说元禧:“返回洛阳城,率领士兵关闭城门,天子必定会向北逃往桑干河,殿下可以截断河桥,在河南称帝。”众人的意见犹豫不决,元禧的决心也更加动摇,从清晨到黄昏,始终拿不定主意,最终约定保守秘密后各自散去。杨集始离开后,立即骑马赶到北邙向宣武帝告发了此事。
直寝苻承祖、薛魏孙与元禧同谋,当天,宣武帝在佛塔的阴影下休息,薛魏孙想要刺杀宣武帝,苻承祖说:“我听说杀害天子的人会患上麻风病。”薛魏孙于是停止了行动。不久宣武帝醒来,杨集始也赶到了。宣武帝身边的侍从都四处出去打猎,守卫的士兵没有几个,众人仓促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左中郎将于忠说:“臣的父亲领军于烈留守京城,想来已经做好了防备,必定不会有什么忧虑。”宣武帝派遣于忠骑马前去查看,于烈已经分兵严密防备,便让于忠返回禀报说:“臣虽然年老,但心力还能任用。这些人狂妄放肆,不值得忧虑,希望陛下整顿仪仗缓缓返回,以安定民心。”宣武帝听后十分高兴,从华林园返回宫中,抚摸着于忠的后背说:“你还算让人满意!”
元禧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与姬妾及身边侍从在洪池的别墅中住宿,派遣刘小苟向宣武帝呈递奏启,说要巡视农田收割情况。刘小苟抵达北邙时,已经遇到了军人,军人见刘小苟身穿红衣(皇家侍从服饰),就感到奇怪,想要杀他。刘小苟走投无路,说自己要告发谋反之事,军人才暂缓下手。有人对元禧说:“殿下召集众人谋划大事,中途又停止,恐怕必定会泄露消息,今晚怎么还能如此放松!”元禧说:“我有自己的性命,应当懂得爱惜,难道还要等别人提醒!”又有人说:“殿下的长子已经渡过黄河,双方互不知情,难道不令人忧虑吗!”元禧说:“我已经派人去追他了,估计现在应该回来了。”当时元通已经进入河内,部署了兵力武器,释放了囚徒。于烈派遣直阁叔孙侯率领三百名虎贲军前去抓捕元禧。元禧得知后,从洪池向东南逃走,随从的僮仆不过几人,渡过洛水,抵达柏谷坞时,追兵赶到,将他擒获,随后押送到华林都亭。宣武帝当面质问他谋反的罪状,壬戌日,赐元禧在私宅自尽。参与谋反的十多人被处死,元禧的各个儿子都被削除宗籍,只给予少量财产和奴婢,其余的家产全部赏赐给高肇和赵修的家人,剩下的分赐给朝廷内外的百官,下至地位低下的流外官,多的得到一百多匹布帛,少的也有十匹。元禧的儿子们缺乏衣食,只有彭城王元勰多次接济他们。河内太守陆琇听说元禧兵败,便斩杀元通并把他的头颅送往京城。北魏朝廷认为陆琇在元禧兵败之前没有抓捕元通,所以指责他通敌,将他征召到廷尉受审,陆琇最终死在狱中。宣武帝认为元禧无故谋反,因此更加疏远猜忌宗室成员。(怎么会没理由的谋反呢?)
巴西太守鲁休烈、巴东太守萧惠训不服从萧颖胄的命令;萧惠训派遣儿子萧璝领兵攻打萧颖胄,萧颖胄派汶阳太守刘孝庆驻守峡口,与巴东太守任漾之等人共同抵御萧璝。
东昏侯派遣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路军队救援郢州,进军驻扎在巴口。陈虎牙是陈伯之的儿子。
六月,西台(江陵和帝朝廷)派遣卫尉席阐文慰劳萧衍的军队,席阐文带来萧颖胄等人的商议结果,对萧衍说:“如今我军驻扎在汉口两岸,不合并兵力围攻郢州,反而要平定西阳、武昌,攻取江州,这个战机已经错失了;不如向北魏请求救援,与北方联合讲和,这才是上策。”萧衍说:“汉口是连接荆、雍二州的通道,控制着秦、梁二州的要冲,粮草运输和物资储备都依赖这条水路;所以我军逼近汉口,才能联结数州兵力。如果现在合兵围攻郢州,又分兵向前进攻,鲁山的守军必定会阻断沔水航道,扼住我军的咽喉;如果粮草运输中断,军队自然会离散,谈何持久作战?邓元起近来想率领三千士兵前去攻取寻阳,对方如果识时务、知战机,一名说客就足够了;倘若他们抵抗王师,那肯定不是三千士兵能攻克的。进退都没有依据,我看不出这种计策的可行性。西阳、武昌,要攻取确实可以拿下;但攻克之后,就必须派兵镇守。要守卫这两座城池,至少需要一万人,粮草储备也得相应匹配,而我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和粮草。如果东边的敌军逆流而上,用一万人攻打一座城,两座城池势必无法相互救援;要是我分兵接应,就会导致首尾兵力都薄弱;如果不派兵救援,孤城必定会陷落,一座城失守后,其他城池就会相继土崩瓦解,平定天下的大事就彻底失败了。如果攻克郢州,我军就可以顺流而下、席卷沿江地区,西阳、武昌自然会望风归降。何必急于分兵散众,给自己留下祸患呢!况且大丈夫起兵是为了肃清天下的叛贼、恢复清明的政治,何况我们拥有数州兵力去诛杀一群小人,这就像用黄河之水去浇灭火焰,哪有不灭的道理!岂能向北面的戎狄请求救援,在天下人面前示弱!他们未必会相信我们,只会让我们落下丑恶的名声,这是下策,怎能说是上策!请你替我们转告镇军将军萧颖胄:‘前方的攻取之事,只管交给我,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不用担心不能取胜,只需要镇军将军安定后方、安抚人心即可。’”
吴子阳等人进军武口。萧衍命令军主梁天惠等人驻守渔湖城,唐修期等人驻守白阳垒,在汉水两岸严阵以待。吴子阳进军加湖,距离郢州三十里,凭借依山傍水的地势修筑营垒固守。吴子阳点燃烽火示警,郢城内也点燃烽火回应;但城内城外各自自保,无法相互救援。恰逢房僧寄病逝,众人又推举助防张乐祖代理镇守鲁山。
萧颖胄最初起兵时,他的弟弟萧颖孚从建康出发,庐陵百姓修灵祏为他召集士兵,得到二千人,袭击房陵并攻克,房陵内史谢篹逃奔豫章。萧颖胄派遣宁朔将军范僧简从湘州赶赴房陵支援,范僧简攻克安成,萧颖胄任命范僧简为安成太守,任命萧颖孚为庐陵内史。东昏侯派遣军主刘希祖率领三千人攻打他们,南康太守王丹献出郡城响应刘希祖。萧颖孚战败,逃奔长沙,不久后病逝;谢篹又返回房陵郡。刘希祖攻克安成,杀死范僧简,东昏侯任命刘希祖为安成内史。修灵祏重新召集残余部众攻打谢篹,谢篹战败逃走。
东昏侯修建芳乐苑,苑中的山石都涂上五彩颜色。看到百姓家中有好树、美竹,就拆毁墙壁、推倒房屋将其移栽到苑中,当时正值盛夏,移栽的树木竹子随即枯萎,这种移栽行为却早晚不断。他又在苑中设立集市,让宫女、宦官一起充当商贩,任命潘贵妃为市令,自己担任市录事,稍有过失,潘贵妃就用木杖责罚他;还下令虎贲军不得使用粗大的荆条和实心的荻杆(以免打得过重)。他又开凿水渠、修建堤坝,亲自拉船,有时还坐着杀猪卖肉。他还迷信巫师,身边的朱光尚谎称自己能看见鬼。东昏侯进入乐游苑时,人马突然受惊,他询问朱光尚,朱光尚回答说:“刚才看见先帝(齐明帝)十分愤怒,不许你频繁出游。”东昏侯大怒,拔出刀和朱光尚一起寻找先帝的鬼魂。没有找到后,就捆扎了一个齐明帝的草人,面向北方将其斩首,把草人头悬挂在苑门之上。
崔慧景兵败后,巴陵王萧昭胄、永新侯萧昭颖出来投奔朝廷军队,各自以王侯身份返回府第,但心中始终不安。竟陵王萧子良原来的防阁桑偃担任梅虫儿的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谋划拥立萧昭胄,萧昭胄许诺事成后任命萧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将军。当时军主胡松率领士兵驻守新亭,萧寅派人劝说他:“等昏君出城,我等率领士兵奉迎萧昭胄进入宫城,关闭城门发号施令,昏君必定会返回投奔将军;只要你关闭营垒不予回应,那么三公之位就唾手可得。”胡松表示同意。恰逢东昏侯新建芳乐苑,整整一个月没有出城游玩。桑偃等人商议招募一百多名勇士,从万春门进入宫城,突然劫持东昏侯,萧昭胄认为不可行。桑偃的同党王山沙担心事情拖延太久无法成功,就把谋划之事告诉了御刀徐僧重。萧寅派人在路上杀死王山沙,官吏在王山沙携带的麝囊里发现了相关证据。萧昭胄兄弟与桑偃等人都被处死。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弟前始安内史张欣时,秘密谋划联合胡松以及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阁将军鸿选等人诛杀各位宠臣,废黜东昏侯。东昏侯派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督军队救援郢州;秋季七月甲午日,茹法珍、梅虫儿以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在中兴堂为冯元嗣送行,张欣泰等人派人怀揣利刃在宴席上刺杀冯元嗣,冯元嗣的头颅坠入果盘之中,又刺杀杨明泰,剖开他的腹部;梅虫儿身体多处受伤,手指都被砍断;李居士、茹法珍等人四散逃回宫城。王灵秀前往石头城迎接建康王萧宝寅,率领城中愿意追随的将吏,卸下车轮,用车子载着萧宝寅,数百名文武官员呼喊着清道的号令,向宫城进发,数千名百姓都空手跟随。张欣泰得知事情发动后,立即骑马奔入宫中,希望茹法珍等人在外未归,东昏侯会把宫城的防务全部委托给他,以便内外呼应。不久后茹法珍得以返回宫城,下令关闭城门、部署兵力,不分配军队给张欣泰,鸿选在殿内也不敢发动。萧宝寅一行抵达杜姥宅时,天色已经昏暗,城门也已经关闭了。城上的士兵向城外射箭,城外的人丢弃萧宝寅溃散逃走。萧宝寅也逃走了,三天后,他身穿军装前往草市尉处自首,草市尉骑马迅速向东昏侯禀报。东昏侯召萧宝寅入宫询问,萧宝寅痛哭流涕地说:“那天不知道是什么人逼迫我上车,把我带走,我实在无法自主。”东昏侯大笑,恢复了他的爵位。张欣泰等人的事情败露,与胡松一起被处死。
萧衍命令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仲宗等人趁着水位上涨,率领水军袭击加湖,击鼓呐喊发起进攻。丁酉日,加湖的敌军溃败,吴子阳等人逃脱幸免,将士被杀死、淹死的数以万计,萧衍的军队俘获了残余部众返回。从此郢州、鲁山两座城池的守军士气大跌,人心惶惶。
鲁山守军缺乏粮草,士兵们在矶头捕捉小鱼充饥,同时秘密打造轻便船只,准备逃奔夏口,萧衍派遣偏军截断他们的逃跑路线。丁巳日,孙乐祖陷入绝境,献出鲁山城投降。
己未日,东昏侯任命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当天,程茂、薛元嗣献出郢城投降。郢城最初被围攻时,城内男女百姓将近十万人;关闭城门二百多天后,瘟疫流行、水肿病蔓延,死者达十分之七八,尸体堆积在床下,活着的人就睡在上面,家家户户都堆满了尸体。程茂、薛元嗣等人商议出城投降,便让张孜写信给萧衍。张冲原来的部下、青州治中房长瑜对张孜说:“前任使君(张冲)对国家忠心耿耿、感天动地,郎君你应当坚守城池、继承父志,如果天命不济,就应当头戴幅巾等待处置,追随使君于地下。如今听从众人的计策出城投降,不仅让郢州的男女百姓失望,恐怕萧衍也不会接纳你。”张孜没有听从。萧衍任命韦睿为江夏太守,代理郢州府事务,收敛埋葬死者,安抚存活的百姓,郢州人心于是安定下来。
各位将领想要在夏口驻军休整;萧衍认为应当乘胜直指建康,车骑咨议参军、善于用兵的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也认同这个意见。萧衍命令各路军队当天就上路出发。从沿江地区到建康,凡是矶头、渡口、村落,军队行进途中的宿营地、驻扎处,张弘策都事先绘制好地图,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时,北魏安国宣简侯王肃在寿阳病逝,朝廷追赠他为侍中、司空。起初,王肃因为父亲死于非命,四年没有除去丧服。北魏孝文帝说:“三年的丧期,贤德之人也不敢超过。”命令王肃按照祥禫之礼除去丧服。但王肃仍然终身身穿素服,不欣赏音乐。
汝南百姓胡文超在滠阳起兵响应萧衍,请求攻取义阳、安陆等郡来效力;萧衍又派遣军主唐修期攻打随郡,把这些地方都攻克了。司州刺史王僧景派遣儿子王贞孙作为人质交给萧衍,司州全境得以平定。
崔慧景兵败身亡时,他的小儿子崔偃担任始安内史,潜逃得以幸免。等到西台建立,崔偃被任命为宁朔将军。崔偃前往公车门上书说:“臣私下认为,既是高宗(齐明帝)的孝子忠臣,又是昏主(东昏侯)的乱臣贼子的,就是江夏王萧宝玄与陛下(和帝萧宝融)、先父(崔慧景)与镇军将军(萧颖胄);虽然成败不同,但所遵循的道理是一样的。陛下刚登上皇位,顺应天意;天下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冤屈,都希望陛下能为其伸张,何况先帝的儿子、陛下的兄长(萧宝玄),他所走的道路,正是陛下如今所走的道路啊!这样的人尚且得不到体恤,其他的人还有什么指望呢!如今不能依靠小民的无知来欺骗他们;如果让他们清楚地了解事情的真相,就会相继逃走,陛下将如何应对呢!”奏书呈上后没有得到回应。崔偃又上书说:“近来冒昧陈述江夏王的冤屈,并非敢因为父子之情而损害公义,实在是不明白圣朝为何要这样做。如果认为狂乱的君主虽然狂乱,但毕竟是天子,江夏王虽然贤明,但毕竟是臣子,先父侍奉臣子、背叛君主是不可取的,那么不知道如今率领精锐军队直指宫城的行为,又是为了什么呢!臣之所以没有去死,苟延残喘,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为了等待皇运清明,为忠魂洗刷冤屈。如今皇运已经清明,但为社稷而死的人反而成了贼臣,臣在陛下的时代里活着还有什么用呢!臣谨慎地观察,镇军将军萧颖胄、中领军夏侯详,都是社稷之臣,他们都知道先父是江夏王的得力助手,辅佐王室,只是天命未遂,君主灭亡后一同赴死;但他们却没有为陛下说一句公道话。知道实情却不说话,是不忠;不知道实情却不说话,是不智。如果因为先父派遣使者劝说江夏王起兵,而江夏王斩杀了使者;那么征东将军(萧衍)的使者,为何也被杀害?陛下斩杀征东将军的使者,实际上是为了欺骗刘山阳;江夏王违背先父的请求,实际上是为了谋划孔矜。天命自有归属,所以事情没有成功罢了。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请求接受烹刑!然而臣即使死一万次,仍然希望陛下能为先父伸冤。为什么呢?怀着怜悯之心为他伸冤,天下人就会归顺;不这样做,天下人就会背叛。先父的忠诚,有识之士都知道,南史氏、董狐氏那样的良史,千载之后也会公正记载,又何必等待陛下的评判来定褒贬!但小臣恳切的愚见,只是为陛下着想罢了。”朝廷下诏回复说:“了解你悲痛恳切的心情,如今会对你的先父加以追赠谥号。”崔偃不久后被关进监狱处死。
起初,东昏侯派遣陈伯之镇守江州,作为吴子阳等人的声援。吴子阳等人战败后,萧衍对各位将领说:“用兵不一定需要强大的实力,关键在于声威。如今陈虎牙狼狈逃回,寻阳的人心按理说应当惶恐不安,我们可以传递檄文就能平定那里。”于是下令搜查俘虏,找到陈伯之的幢主苏隆之,给予他丰厚的赏赐,让他去劝说陈伯之,许诺事成后任命陈伯之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陈伯之派遣苏隆之返回回复,虽然答应归附,但却说“大军不必急于东下”。萧衍说:“陈伯之这句话,表明他犹豫不决、首鼠两端。趁着他犹豫的时候,迅速进兵逼近他,他就会无计可施,势必不得不投降。”于是命令邓元起率领军队率先东下,杨公则直接袭击柴桑,萧衍与各位将领依次进军。邓元起即将抵达寻阳时,陈伯之收拢军队退保湖口,留下陈虎牙镇守湓城。选曹郎吴兴人沈瑀劝说陈伯之迎接萧衍。陈伯之哭泣着说:“我的儿子还在京城,不能不疼爱。”沈瑀说:“不对。如今人心惶惶,都想改变主意;如果不早做打算,部众离散后就难以聚合了。”丙子日,萧衍抵达寻阳,陈伯之解除武装前来请罪。起初,新蔡太守席谦的父亲席恭穆担任镇西司马,被鱼复侯萧子响杀害。席谦跟随陈伯之镇守寻阳,听说萧衍东下,说:“我家世世代代忠贞不二,宁死也不会有二心。”陈伯之杀死了他。萧衍任命陈伯之为江州刺史,陈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在峡口击败刘孝庆等人,任漾之战死。鲁休烈等人进军至上明,江陵大为震动。萧颖胄十分恐惧,派人疾驰禀报萧衍,命令他派遣杨公则返回救援后方。萧衍说:“杨公则如今逆流而上返回江陵,即使到达,也来不及救援了!鲁休烈等人是乌合之众,不久就会自行溃散,只需要暂时坚守一段时间。如果确实需要兵力支援,我的两个弟弟在雍州,可以立即派遣他们率军前来,不难赶到。”萧颖胄于是派遣军主蔡道恭持符节驻守上明,抵御萧璝。
九月乙未日,和帝萧宝融下诏,授权萧衍如果平定京城,可根据实际情况自行决断事务。萧衍留下将军郑绍叔镇守寻阳,自己与陈伯之率军东下,对郑绍叔说:“你就是我的萧何、寇恂。如果前方征战失利,我承担罪责;如果粮草运输中断,你承担责任。”郑绍叔流泪叩拜辞别。直到攻克建康,郑绍叔督运江、湘二州的粮草,从未出现短缺。
北魏司州牧广阳王元嘉请求修筑洛阳三百二十三座坊市,每座坊市方圆三百步,他说:“虽然会有暂时的劳苦,但能永久杜绝奸盗之事。”丁酉日,北魏宣武帝下诏征调京城周围五万名民夫修筑坊市,四十天完工。
己亥日,北魏册立皇后于氏。于皇后是征虏将军于劲的女儿;于劲是于烈的弟弟。自从于氏祖父于栗磾以来,家族世代显贵兴盛,出过一位皇后、四位被追赠为公的人、三位领军将军、两位尚书令、三位开国公。
东昏侯任命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萧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管郢州事务,龙骧将军扶风人马仙琕监管豫州事务,骁骑将军徐元称监管徐州军事。王珍国是王广之的儿子。当天,萧衍的前锋军队抵达芜湖;申胄率领二万军队放弃姑孰逃走,萧衍进军占据姑孰。戊申日,东昏侯任命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攻克江州、郢州后,东昏侯仍然像往常一样游乐驰骋,对茹法珍说:“等他打到白门前,再与他决一死战。”萧衍逼近京城附近,东昏侯才聚集军队谋划固守,挑选二尚方、二冶的囚徒补充军队;对那些无法活命的囚徒,在朱雀门内每天斩杀一百多人。
萧衍派遣曹景宗等人进军驻扎江宁。丙辰日,李居士从新亭挑选一千名精锐骑兵抵达江宁。曹景宗刚到,营垒还未建成,而且军队行军日久,武器铠甲破旧。李居士见此情形轻视他们,击鼓呐喊径直逼近;曹景宗奋力反击,击败李居士的军队,乘胜前进,直抵皁荚桥。随后王茂、邓元起、吕僧珍进军占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领兵出战,各路军队在阵中擒获他。萧衍抵达新林,命令王茂进军占据越城,邓元起占据道士墩,陈伯之占据篱门,吕僧珍占据白板桥。李居士侦察到吕僧珍兵力薄弱,便率领一万名精锐士兵径直前来逼近营垒。吕僧珍说:“我军兵力少,不能正面迎战,可不必远距离射箭,等敌军到壕沟前,再合力击败他们。”不久敌军都越过壕沟、拔掉栅栏。吕僧珍分派人上城,箭石齐发,自己率领三百名骑兵、步兵绕到敌军后方,城上的士兵又翻越城墙而下,内外夹击,李居士战败逃走,缴获的武器铠甲不计其数。李居士向东昏侯请求,焚烧南岸的民房开辟战场,从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的房屋全部被烧毁。萧衍的弟弟们都从建康逃出投奔军队。
冬十月甲戌日,东昏侯派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率领十万多名精锐士兵在朱雀航南列阵,宦官王宝孙手持白虎幡督战,拆毁朱雀航、背水列阵,以断绝士兵退路。萧衍的军队略微后退,王茂直接下马,单刀直入敌方军阵,他的外甥韦欣庆手持铁缠槊护卫他,冲击东昏侯的军队,敌军阵地当即被攻破。曹景宗指挥军队乘胜追击,吕僧珍纵火焚烧敌军营垒,将士们都殊死作战,鼓噪之声震动天地。王珍国等各路军队无法抵抗,王宝孙严厉辱骂各位将帅,直阁将军席豪愤怒之下冲入敌阵战死。席豪是勇猛的将领,他一死,士兵们彻底崩溃,跳入淮河淹死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堆积得与朱雀航平齐,后来的士兵踩着尸体渡过淮河。于是东昏侯的各路军队望见这种情形都溃散了。萧衍的军队长驱直入抵达宣阳门,各位将领率军逐渐前移。
陈伯之驻扎在西明门,每当城中有投降的人出来,他总是呼喊着与他们低声交谈。萧衍担心他再次反叛,就秘密对他说:“听说城中很多人怨恨你献出江州投降,想要派遣刺客刺杀你,你应当多加防备。”陈伯之不相信。恰逢东昏侯的将领郑伯伦前来投降,萧衍让郑伯伦去见陈伯之,对他说:“城中人非常怨恨你,想要派遣使者用封赏引诱你,等你再次投降,就会活生生割掉你的手脚;如果你不投降,又会派遣刺客杀你。你应当深切防备。”陈伯之感到恐惧,从此不再有二心。
戊寅日,东昏侯的宁朔将军徐元瑜献出东府城投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率军入京救援,驻扎在东宫。己卯日,桓和欺骗东昏侯,说要出城作战,趁机率领部众前来投降。光禄大夫张瑰放弃石头城返回宫城。李居士献出新亭向萧衍投降,琅邪城主张木也投降了。壬午日,萧衍镇守石头城,命令各路军队攻打宫城的六座城门。东昏侯焚烧城门内的营署、官府,驱赶逼迫士民全部进入宫城,关闭城门固守。萧衍命令各路军队修筑长围围困宫城。
杨公则驻扎在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曾经登楼观望战况。城中人远远望见他的旗帜和车盖,用神锋弩射击,箭矢穿透他的坐榻,身边的人都大惊失色。杨公则说:“差点射中我的脚!”谈笑自如,一如既往。东昏侯夜间挑选勇士攻打杨公则的营栅,军中惊慌扰乱;杨公则卧床不起,缓缓下令反击,东昏侯的士兵才撤退。杨公则率领的都是湘州人,向来被认为怯懦,城中人因此而轻视他们,每次出城冲击,总是先攻打杨公则的营垒;杨公则激励将士,缴获的物资和俘虏的敌人更多。
此前,东昏侯派遣军主左僧庆驻扎京口,常僧景驻扎广陵,李叔献驻扎瓜步;等到申胄从姑孰逃回,让他驻扎破墩,作为东北方向的声援。至此,萧衍派遣使者劝降,他们都率领部众前来投降。萧衍派遣弟弟辅国将军萧秀镇守京口,辅国将军萧恢镇守破墩,堂弟宁朔将军萧景镇守广陵。
十一月丙申日,北魏任命骠骑大将军穆亮为司空;丁酉日,任命北海王元详为太傅,兼任司徒。起初,元详想要夺取彭城王元勰的司徒之位,所以诬陷并罢黜了他;不久后又害怕别人议论自己,所以只担任大将军,到这时才担任司徒。元详权势显赫,将作大匠王遇常常顺从他的欲望,私下把官府的物资给他。司空长史于忠在元详面前责备王遇说:“殿下是国家的周公,辅佐王室,所需的物资,自然应当上奏朝廷;怎能阿谀附势,损害公家利益来满足私人欲望呢!”王遇既惭愧又惶恐,元详也道歉谢罪。于忠常常因为耿直而被元详怨恨,元详曾经骂他说:“我担心在我死前看到你死,不担心你看到我死!”于忠说:“人生在世,自有定数;如果我应当死在大王手中,逃避也没用;如果不该死,大王也杀不了我!”于忠因讨伐咸阳王元禧有功,被封为魏郡公,升任散骑常侍,兼任武卫将军。元详趁着于忠上表辞让爵位之际,秘密劝说北魏宣武帝任命于忠为列卿,让他离开皇帝身边,允许他保留爵位,于是宣武帝下诏停止封赏他,晋升他为太府卿。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因为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下,忧愤成疾;不久就去世了。夏侯详封锁消息,让与萧颖胄笔迹相似的人伪造他的命令,秘密禀报萧衍,萧衍也封锁了消息。夏侯详从雍州征兵,萧伟派遣萧憺率军赶赴。萧璝等人听说建康已经危急,部众恐惧溃散,萧璝和鲁休烈都投降了。这时才公布萧颖胄的死讯,追赠他为侍中、丞相;于是众人的期望都集中到萧衍身上。夏侯详请求与萧憺共同参与军国事务,和帝下诏任命夏侯详为侍中、尚书右仆射,不久又任命他为使持节、抚军将军、荆州刺史。夏侯详坚决推辞,推荐萧憺,于是任命萧憺代理荆州府州事务。
北魏镇南将军元英上书说:“萧宝卷骄纵日益严重,残害无辜。他的雍州刺史萧衍东伐秣陵,发动全部兵力,顺流而下;如今襄阳只有孤城,再无重兵守卫,这是皇天授予我们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时机;这样的机会不利用,还要等待什么!我请求亲自率领三万步兵、骑兵,直指沔阴,占据襄阳城,切断黑水之路。昏庸暴虐的君臣,自相残杀;我军占据上流,威震远近,大军长驱南下,进军攻克江陵,那么三楚之地一朝就能收复,岷、蜀的通道自然断绝。再命令扬、徐二州扬言一同出兵,建业顿时就会陷入困境,就像鱼游釜中,到那时可以统一文字和制度,统一天下。希望陛下独自决断,不要听从疑虑的议论;这个机会如果错过,吞并江南就遥遥无期了。”奏书呈上后没有得到回应。
车骑大将军源怀上书说:“萧衍内乱,萧宝卷孤立危急,广陵、淮阴等地的戍守部队都在观望成败。这实在是上天启示的好时机,吞并江南的机会;应当东西同时出兵,形成席卷之势。如果萧衍成功,上下同心,不仅日后难以图谋,恐怕扬州也会受到威胁。为什么呢?寿春距离建康只有七百里,山川水陆路况,他们都熟悉。如果他们内外无忧,君臣名分确定,乘船借助水路,很快就能抵达,不容易抵挡。如今萧宝卷的都城有土崩瓦解的危机,边境城池没有后续支援的希望,肃清江南,就在今日。”北魏宣武帝于是任命任城王元澄为都督淮南诸军事、镇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让他筹划治理;不久后没有实施。源怀是源贺的儿子。
东豫州刺史田益宗上表说:“萧氏扰乱纲常,君臣相互争斗,江南的州镇,分裂为两部分,东西对峙,已经持续一年多了。百姓因运输物资而穷困,士兵因连年作战而疲惫,他们只能解救眼前的危机,力量耗尽在战场之上,无暇顾及外围的州镇,无法治理地方,藩城像棋子一样孤立存在。不趁机迅速扫平,开拓蛮夷之地,恐怕日后再谋划,就不容易这样顺利了。况且过去寿春虽然平定,但三面仍然阻塞,镇守的适宜方案,实在需要预先设置。义阳靠近淮水源头,便于渡过津渡要地,朝廷出兵,必定经过这里。如果江南平定,要经营淮外,必须趁着夏季水位上涨,在淮河排列船只;军队赶赴寿春,必须从义阳以北出发,这样义阳就处于我们的咽喉要道,隐患更深。消灭义阳,如今正是时候。估计对方不过需要一万二千名精锐士兵;但用兵之道,贵在虚张声势。请让两荆的军队向西逼近随、雍二州,扬州的士兵驻扎在建安,抵御三关的援军;然后让二豫的军队直接占据南关,对抗延头,派遣一名都督统领各路军队调度,冬季末出兵,到春末为止,不超过一百天,必定能攻克义阳。”元英又上奏说:“如今萧宝卷骨肉相残,藩镇鼎立。义阳孤立无援,靠近我国领土,内部没有稳固的兵粮储备,外部没有粮草救援的期限,这就像要焚烧的鸟,不能去掉柴火,要投降的敌人,怎能暂缓用斧钺!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不夺取,不仅日后难以图谋,恐怕还会成为更大的隐患。如今豫州刺史司马悦已经戒严即将出兵,东豫州刺史田益宗派兵防守三关,请派遣军司指挥调度。”北魏宣武帝于是派遣直寝羊灵引担任军司。田益宗于是率军入侵。建宁太守黄天赐与田益宗在赤亭交战,黄天赐战败。
崔慧景逼近建康时,东昏侯封蒋子文为假黄钺、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等到萧衍抵达,又尊蒋子文为灵帝,把神像迎入后堂,让巫师祈祷祭祀求福。等到城门关闭,城中的军事事务全部委托给王珍国;兖州刺史张稷入京保卫京师,东昏侯任命张稷为王珍国的副手。张稷是张瑰的弟弟。
当时城中的精锐士兵还有七万人,东昏侯向来喜欢军阵,与黄门、刀敕以及宫人在华光殿前练习战斗,假装受伤的样子,让人用木板抬走,以此厌胜祈福。常常在殿中身穿军装、骑马出入,用金银制作铠甲头盔,装饰上孔雀羽毛和翠鸟羽毛。白天睡觉,夜间起床,一如既往。听到城外的鼓叫声,就穿上大红袍,登上景阳楼的屋顶观望,差点被弩箭射中。
起初,东昏侯与身边的人谋划,认为陈显达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不久就逃走,认为萧衍的军队也会这样,下令太官准备一百天的柴草、粮食即可。等到大桁战败,众人情绪恐惧。茹法珍等人担心士民逃散,所以关闭城门不再出兵。不久后萧衍的长围已经筑成,壕沟和栅栏严密坚固;然后出城冲击,多次作战都失利。
东昏侯尤其吝惜金钱,不肯赏赐将士;茹法珍叩头请求赏赐,东昏侯说:“贼军难道是来单独捉拿我吗!为什么要向我索要财物!”后堂储存了几百块木板,有人启奏用来加固城防;东昏侯想要留下制作宫殿的栏杆,最终没有同意。又督促御府制作三百名精锐仪仗士兵的服装,等待围困解除后用来驱逐闲杂人员,金银雕刻的杂物,比平时加急制作。众人都怨恨懈怠,不愿尽力。城外围困已久,城中的人都想早点逃走,只是没人敢先行动。
茹法珍、梅虫儿劝说东昏侯:“大臣们不尽心,导致围困不能解除,应当把他们全部杀掉。”王珍国、张稷害怕灾祸降临到自己身上,王珍国秘密派遣亲信向萧衍献上明镜,萧衍折断金块作为回应。兖州中兵参军冯翊人张齐是张稷的心腹,王珍国通过张齐秘密与张稷谋划共同刺杀东昏侯。张齐夜间带领王珍国去见张稷,两人促膝定下计策,张齐亲自手持蜡烛;又把计策告诉后阁舍人钱强。十二月丙寅夜,钱强秘密让人打开云龙门,王珍国、张稷率领士兵进入殿中,御刀丰勇之作为内应。东昏侯在含德殿吹笙唱歌,还没睡熟,听到士兵进入,急忙逃出北门,想要返回后宫,但此时宫门已经关闭。宦官黄泰平用刀砍伤他的膝盖,东昏侯倒地,张齐斩杀了他。张稷召集尚书右仆射王亮等人在殿前西钟下排列就座,命令百官签署笺表,用黄油包裹东昏侯的头颅,派遣国子博士范云等人送到石头城。右卫将军王志叹息说:“帽子虽然破旧,怎能踩在脚下!”拿起庭院中的树叶揉搓后吞下,假装晕倒,不签署姓名。萧衍看到笺表上没有王志的名字,心中非常赞赏他。王亮是王莹的堂弟;王志是王僧虔的儿子。
萧衍与范云有旧交情,立即留下他参与谋划。王亮在东昏侯朝中,因模棱两可、迎合讨好得以自保。萧衍抵达新林时,百官都通过小路表示归顺,只有王亮没有派遣使者。东昏侯战败后,王亮出来拜见萧衍,萧衍说:“君主跌倒而不搀扶,要这样的宰相有什么用!”王亮说:“如果君主可以搀扶,明公怎么会有今天的举动!”从城中逃出的人,有的被抢劫掠夺。杨公则亲自率领部下在东掖门列阵,护送公卿士民,所以出城的人大多经过杨公则的军营。萧衍派张弘策先进入宫中清理,查封府库和图书典籍。当时城中珍宝堆积如山,张弘策约束部下,秋毫无犯。抓获潘妃以及宠臣茹法珍、梅虫儿、王咺之等四十一人,都交给官吏处置。
起初,海陵王被废黜后,王太后出宫居住在鄱阳王的旧宅,号称宣德宫。己巳日,萧衍以宣德太后的名义下诏,追废涪陵王萧宝卷为东昏侯,褚皇后以及太子萧诵都贬为庶人。任命萧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照晋朝武陵王司马遵承制的旧例,百官向他致敬;任命王亮为长史。壬申日,改封建安王萧宝寅为鄱阳王。癸酉日,任命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萧宝义为太尉,兼任司徒。
己卯日,萧衍进入并驻扎在阅武堂,下令大赦天下。又下令:“除东昏侯时期荒谬的制度、苛捐杂税、残酷刑罚和繁重徭役外,可详细核查以往的原有规定,并将其全部废除;对于主管官员因散失物资造成的损失,要制定明确条例,一律依照旧例处理。”再下令:“全面核查尚书各部门,东昏侯时期所有判决不公的诉讼案件,以及主管官员拖延未及时办理的事务,要仔细审讯辨析,根据实际情况商议后上奏。”还下令:“收葬义军将士的遗体,掩埋叛逆者的死者遗骸。”
潘妃拥有倾国之色,萧衍想留下她,便询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的意见。王茂说:“使齐国灭亡的就是这个女人,留下她恐怕会招致外界非议。”萧衍于是下令将潘妃在狱中缢杀,同时诛杀宠臣茹法珍等人。把两千名宫女赏赐给将士们。乙酉日,任命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萧衍东下之时,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自重,不肯归附。萧衍派他的老朋友姚仲宾去劝说,马仙琕先为姚仲宾摆酒设宴,随后将他斩首于军门示众。萧衍又派同族叔父萧怀远前去劝说,马仙琕说:“大义灭亲。”又想斩杀萧怀远;军中将士求情,萧怀远才得以幸免。萧衍抵达新林时,马仙琕仍在长江以西每日劫掠运输船只。萧衍围攻宫城期间,各州郡都派遣使者请求投降,唯独吴兴太守袁昂据守边境,拒不接受命令。袁昂是袁顗的儿子。
萧衍派驾部郎考城人江革写信给袁昂,信中说:“国家的根本已经崩塌,枝叶又怎能依附?如今竭力侍奉昏庸的君主,不足以称为忠诚;让家族遭受屠灭,不能算作孝顺。何不幡然醒悟、改变主意,为自己谋求更多福祉!”袁昂回信说:“三吴地区是内地,并非用兵之地;况且我仅据守偏远一郡,怎能为昏君效力!自从将军大旗抵达,各地无不袒胸露背、到军门投降。唯独我敢迟迟不从,只因内心深知自己平庸无能,文武两方面都无建树,即便想献上忠心,也不能增加大军的勇气;若保持愚钝沉默,至少不会挫伤众军的威势。幸好凭借将军的宽宏大量,得以按礼仪从容行事。我私下认为,受人一餐微薄的恩惠,尚且愿意以死相报;何况蒙受朝廷俸禄,怎能一朝之间就忘却?这不仅会遭到众人非议,恐怕也会被明公鄙视,因此犹豫不决,未能及时献上降表。”
袁昂向武康令北地人傅映询问时事,傅映说:“昔日元嘉末年,天下大乱,所以太尉(袁淑)杀身明节;司徒(袁顗)身负国家重托,按理不应苟且偷生,因此不顾安危坚守道义。如今继位的君主昏庸暴虐,毫无悔改之意;荆、雍二州联手起兵,占据上流之地,天意人心已然可知。希望明府深思熟虑,不要留下后悔。”建康平定后,萧衍派豫州刺史李元履巡视安抚东方各州,敕令李元履说:“袁昂出身道德高尚的家族,世代坚守忠节,天下人应当共同包容他,切勿用武力欺凌侮辱。”李元履抵达吴兴,宣读萧衍的旨意;袁昂也不主动请求投降,只是打开城门、解除防备而已。
马仙琕听闻台城失守,大哭着对将士们说:“我受朝廷重任,按道义绝不投降。你们都有父母妻儿,我做忠臣,你们做孝子,不也很好吗!”于是将城内士兵全部遣出投降,只留下几十名壮士,闭门独自坚守。不久后萧衍的军队入城,将城池围困了几十层。马仙琕命令士兵拉满弓箭,敌军不敢靠近。傍晚时分,马仙琕扔下弓箭说:“各位只管来捉拿我,我坚守道义绝不投降!”于是被关入囚车送往石头城。萧衍释放了他,让他等待袁昂到来后一同入城,说:“让天下人看看两位义士。”萧衍对马仙琕说:“管仲射中齐桓公的衣带钩、寺人披斩断晋文公的衣袖,都是古人称颂的典故。你不必因斩杀使者、截断粮运而心存疑虑。”马仙琕谢罪说:“小人就像失去主人的狗,新主人喂养它,它就会为新主人效力。”萧衍大笑,对两人都给予优厚待遇。丙戌日,萧衍进入宫中镇守。
刘希祖攻克安成后,向湘州各地传递檄文,始兴内史王僧粲起兵响应。王僧粲自称湘州刺史,率军袭击长沙。在距离长沙一百多里时,湘州各郡县的士兵纷纷起兵响应王僧粲,只有临湘、湘阴、浏阳、罗四县仍保持完整。长沙百姓都想乘船逃走,代理湘州事务的刘坦反而将船只聚集起来焚烧,派遣军主尹法略抵御王僧粲,多次交战都失利。前湘州镇军钟玄绍暗中勾结几百名士民,约定日期在全城响应王僧粲。刘坦得知他的阴谋后,假装不知情,故意审理诉讼案件到深夜,并且不关闭城门,以此迷惑钟玄绍。钟玄绍没有发动叛乱,第二天一早,前往刘坦处询问城门未闭的原因。刘坦留住他长时间交谈,同时秘密派遣亲兵搜查他的家中书信。钟玄绍还在座位上时,搜查的士兵已经回来禀报,查获了他谋反的全部文书证据。钟玄绍当即坦白认罪,刘坦在座位上将他斩首;随后焚烧了谋反文书,对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众人既惭愧又信服,湘州各郡县于是安定下来。尹法略与王僧粲相持数月,建康平定后,杨公则返回湘州,王僧粲等人溃散逃走。王丹被郡中百姓杀死,刘希祖也献出全州投降。杨公则严于律己、清廉自守,减轻赋税和刑罚,不久后,湘州的户口几乎恢复到原来的数量。
当烽烟散尽,萧宝卷的首级悬于朱雀航,萧齐的荒唐终是画上了句号。而当萧衍步入台城的那一刻,就意味着一个崭新的王朝即将出现。然而,司马光的笔意并未止步于王朝的更迭。他在《资治通鉴》中为我们呈现的,并非一个简单的“昏君亡国,明主兴邦”的故事,而是一幅权力、人性与制度在历史熔炉中反复锻打的图景。萧衍的崛起,固然因其雄才大略与善揽人心,但其过程本身,又何尝不是对旧有秩序的一次暴力拆解?当他在废墟上重建朝堂时,那套曾吞噬了萧宝卷的绝对皇权制度,正等待着他的加冕。历史在此刻仿佛完成了一次冷酷的循环:它以悲剧的形式淘汰了不合格的演员,却并未改变舞台的基本规则。这或许正是“鉴”之深意——它让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前车的倾覆,更是道路本身永恒的崎岖与险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