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里那唯一的灯泡,还在微微地晃着,像一颗被门外那愈发清晰的脚步声,吓得有些发抖的、脆弱的心脏。
时川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一下,又一下,重得像是正被人用指尖,不轻不重地,点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手臂,还僵硬地圈在只夏的身后。隔着一层刚刚才被水洗过的,还带着湿润温度的发丝和肌肤,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皮肤,正因为紧张而产生的、极其轻微的颤抖。
她离他太近了。
近到,他能闻见她呼吸里,带着的那股淡淡的、属于柚子味的洗发水的清香。还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身体的温热。像是藏在这一片氤氲的热气里的一块,极薄的、上好的细白瓷片。
“有人吗?”
门外那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像一把锋利的、冰凉的小刀,将这层不真实的、近乎暧昧的薄雾,一寸一寸地,残忍地剥开了。
“请问有人在吗?”那个声音,又近了一些,还带着一丝属于成年人的、礼貌的疑惑。
只夏的呼吸,滞了滞。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来稳住自己那颗快要失控的心。可她的指尖,最终也只碰到了时川那件,已经被她发梢滴落的水珠,浸湿了一小片的、廉价的衬衫。
时川也屏住了呼吸。
咚、咚、咚——
敲门声,像一声声沉闷的、带着审判意味的惊雷,不偏不倚地,敲在了只夏和时川两个人的头顶上。
只夏的睫毛,剧烈地颤动着。她能感受到,时川圈着她的那只手臂,那点克制的、僵硬的力道。明明那么笨拙,却又在极力地,想给她留出一点点,不至于那么难堪的、可供呼吸的空间。
那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一下子,像一片温热的水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漫过了她的心口。
“我……我稍微,动一下……”
时川的嗓音,低低的,还带着一点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沙哑的质感。毕竟,他已经以这样一种奇怪的姿-势,贴着只夏,站了好一会儿了。他只是怕,会不小心,压到她……
只夏确实也感觉到,胸口有些发闷了。她没有出声,只是微不可察地,“嗯”了一下,算作是默许。
可就是这么一点,小小的、近乎配合的默许,让那个原本还勉强维持着的、脆弱的平衡,瞬间,就被打破了。
储物间的地面,因为常年堆放着清洁用品,而光滑得过分。此刻,又混着她刚刚洗过头,从发梢滴落下来的那些水珠,变成了一块看不见的、致命的滑冰场。
时川的脚下,猛地一滑。
整个人,重心一歪。还没来得及稳住,他怀里那个同样没站稳的只夏,也随着他,一起,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嘭——”
像是有谁,在这栋安静得近乎停滞的办公大楼里,点燃了一颗威力巨大的、迟来的炮仗。
储物间的门,被两个人失控的重量,直接撞开了。那声巨大的闷响里,还带着几分属于金属合页的、不堪重负的哀鸣。
两个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从那片狭小的、昏暗的空间里,摔了出来。时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护住只夏的后背,将她,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压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连滚带爬地,一起,扑倒在了那片被日光灯照得雪亮的光滑的地板上。
走廊里的白炽灯光,亮得刺眼,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只夏的头发,还滴着水,乱糟糟地,散落在时川的颈窝里。那片裸露的、光滑的,还带着水珠的肌肤,和那道深邃的、沾着泡沫的锁骨,一瞬间,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了这片冰冷的、无情的灯光之下。
时川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则无处安放地,紧紧地,揪着她的手臂。
那一瞬,时间,仿佛被谁,拉得无限长——
空气里,是那种能将人活活烫死的、尴尬的沉默。走廊的另一头,似乎还有人,正迈着迟疑的、犹豫的脚步,向这边走来。那声音,像无数只不知名的蚂蚁,正密密麻麻地,爬上两个人的后背。
只夏微仰着脸,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水珠。鼻尖,却因为缺氧和羞耻,快要染上一层薄薄的、晕开的红。
她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时川那张紧张到近乎僵硬的、苍白的脸。
她忽然觉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荒唐得,像一场永远也做不到头的、醒不过来的白日梦。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此刻这片雪亮的光线里,能藏着一条看不见的、细细的裂缝。她可以整个人,都钻进去,再也,不要爬出来。
可没有。
那盏白炽灯,还固执地,亮着。走廊的风,正从不知名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
像要把他们所有的荒诞、羞耻、克制,与失控的心跳,都用一颗巨大的、看不见的图钉,死死地,钉死在这片尴尬的、无处遁形的光影里——
没有人,可以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