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压抑。
秦放被“请”到此地后,侍卫并未过多为难,只是无声地守住门窗,形同软禁。他踱步至窗边,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一方天空,心中冷笑连连。
长信侯……嘿,封号倒是吉利,‘长久信任’?怕是这老狐狸从一开始没安好心,就想老子祸乱宫闱?
不不,长信侯之事,乃是始皇之耻,嬴玥也不可能将这故事流传下来,是皇帝早就琢磨着怎么用爵位和虚名把自己捆死在景国这艘破船上!
他回想起自踏入京都后的种种,从转世大戏、《罪己诏》到昨日星域揭露皇子修为、乃至今日这荒唐的“捉奸”戏码,每一步看似被动卷入,实则都被那双隐藏在龙袍之后的深邃眼睛算计着。
皇帝需要他这股不受控却又强大的力量来平衡内部、抵御外患,但又极度忌惮他与星辰宗的紧密联系。今日之事,不过是找个由头,想用最传统的“姻亲”枷锁,将他彻底纳入皇室的掌控体系。
“真是打得好算盘!”
秦放啐了一口,脑中飞速盘算着脱身之法。
跟他们讲道理?
跟一个精心设局的人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正烦躁间,偏殿的侧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一道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是凌云公主。
她已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脸上红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愧疚、迷茫和决然的复杂神色。
“长信侯……”她声音低沉沙哑:“你……你没事吧?”
秦放转过身,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叹了口气:“公主殿下,你不该来的。”
凌云一怔,眼中掠过一丝委屈:“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此事因我而起,若非我……你也不会被父皇……”
秦放打断她,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无奈:“你来了,反倒正中陛下下怀。他此举,就是要看你我的反应。你此刻出现在这里,在他眼中,便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证据,这桩赐婚就更有了强推的理由。”
凌云娇躯微颤,秦放的话像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不是不懂政治,只是方才醒来后,对那段模糊的记忆感到羞耻与,对秦放的愧疚占据了上风,才冲动前来。
此刻被点破,皇家的冷酷与现实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多愁善感的人格瞬间占据主导,泪水迅速盈满眼眶,她哽咽道:“父皇……父皇他怎能如此?我是他的女儿啊!他竟将我当作棋子,用来禁锢你,只为让皇室多一个……多一个听话的工具!”
她越说越激动,胸脯剧烈起伏:“本宫这就去求父皇!不要这长公主的虚名了!我自请贬为庶民,如此一来,什么‘清名’,什么‘皇家体面’,都与我再无干系!总不能再连累于你!”
说着,她竟真的转身要向殿外走,似乎要立刻去找内侍传话。
“站住!”秦放低喝一声,语气严厉地道:“长公主,你太天真了!”
凌云脚步一顿,回头望他,泪珠滚落。
秦放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陛下老谋深算,既已布下此局,岂会因你自贬庶民而罢手?皇室贵女何其多,他若铁了心要绑住我,今日可以是凌云公主,明日便可认一个义女封为公主,再如法炮制。你能自贬,他能再立!这根本不是你的身份问题,而是他需要一条足够分量的‘锁链’!”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再说,陛下对你宠爱有加,怎会真允你贬为庶民?他只会认为你受了委屈,更加坚定地将此事做实,以示‘补偿’!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简单地掌控我,而是要通过我,来制衡乃至消化星辰宗的力量!你,只是这盘大棋上最关键的一枚棋子罢了!”
这番话如同重锤,砸碎了凌云最后一丝幻想。她踉跄后退一步,倚在冰冷的殿柱上,失神道:“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任由父皇摆布,让你我……让你我……”
就在这时,她眼神骤然一变,从之前的哀婉柔弱瞬间转为冰封般的冷冽!属于那个杀伐果决的长公主人格苏醒了!
“哼!好一个父皇!好一个江山为重!”凌云站直身体,抹去脸上泪痕,眼神锐利如刀:“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我现在就救你出去!然后公告天下,是我凌云不知廉耻,勾引长信侯!一切罪责在我,与你无关!我看他皇室的脸面往哪里搁!”
这决绝的态度让秦放都吃了一惊。这女人切换人格后,行事风格真是天差地别。
“不可!”秦放连忙阻止:“公主,如此一来,你的名节将彻底毁于一旦!此事万万不可冲动!容我想想……”
秦放脑中急转,思索着破局之法。
他甚至想到了明洁的“复生”异能,考虑要不要自己也插自己一刀,然后借机躲进物品空间“疗伤”,消失几个月,等风波平息再出现。但转念一想,此法风险极大,“死而复生”的秘密若暴露,引来的觊觎和麻烦恐怕比现在更甚。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偏殿大门被轰然推开!
皇帝盛常佑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尹惜君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侧,黑袍下的目光深邃难测。寒惊容也款款而入,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仿佛在欣赏自己参与导演的好戏。
“哦?果然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啊?”皇帝目光扫过站得极近的秦放和凌云,语气冰冷中带着嘲讽:“看这架势,不止是私会,还准备商量着私奔了?”
秦放见正主到来,知道辩解无用,索性不再虚与委蛇。他迎着皇帝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陛下,何必再演这出戏?有意思吗?”
皇帝眉头一皱:“秦爱卿,你此话何意?”
“何意?”秦放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尹惜君和寒惊容,最终定格在皇帝脸上:“从我被‘请’到这偏殿开始,不,从更早,从我踏入京都,每一步,哪一次不是在为景国谋福祉?关闭星域的是我,救治伤患、研究火器、甚至查明刺客线索的也是我!”
他声音提高,带着压抑的怒气:“可陛下是如何待我的?先是纵容皇子试探,后又以星域为炉锤炼百官逼我显露能力,今日更是不惜用自己女儿的名节设局!陛下,国师,还有清平侯……你们联手布下此局,不就是想用这‘驸马’的身份,将我秦放彻底变成你们皇室笼中的鹰犬吗?”
这一番直白的质问,如同撕开了所有温情的伪装,将冰冷的政治算计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尹惜君面纱下的脸看不出表情,但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寒惊容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下意识地避开了秦放的目光。
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被帝王心术压下,他故作痛心状:“秦放!朕念你功劳,一再宽容!你玷污公主清名,证据确凿,朕未立刻治你的罪,已是开恩!你竟敢如此污蔑朕与国师、太子妃?朕本就有意将凌云许配于你,以酬你之功,何须用此等手段?你若愿意,今日之事便可成为佳话,你若不愿……”
他话未说完,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这番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的话,让凌云公主浑身剧颤。
她看着父皇那副虚伪的面孔,再想到自己从小被当作工具培养,修炼那害人不浅的《帝王长春功》,如今更是被用来作为捆绑他人的筹码,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冷冽人格与多愁善感人格在这一刻激烈冲突,最终化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佳话?好一个佳话!”凌云突然凄然一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父皇,这就是你为我选的好归宿?用女儿的尊严和幸福,来换取一个能臣的忠诚?”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把装饰华丽的短刀,刀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殿内光线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凌云!不可!”皇帝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尹惜君瞳孔一缩,身影微动,似乎想阻止,但距离稍远,已来不及!
寒惊容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掩口惊呼!
秦放离得最近,反应也是极快,伸手便要去夺刀!
但凌云的动作更快、更决绝!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紧握刀柄,刀尖对准自己心口,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瞬间打破了殿内所有的算计与喧嚣。
鲜血,如同盛开的红梅,迅速染红了她素净的衣襟,刺目惊心。
凌云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眼神望着殿顶的藻井,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空洞,手中的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
秦放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外表冷傲内心却敏感脆弱的公主,会用如此惨烈的方式来表达抗议,证明所谓的“清白”。
皇帝盛常佑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算计了一切,唯独没算到自己的女儿会刚烈至此!这一幕若传出去,他逼死亲生女儿的污名将永远刻在史书上!
尹惜君一个闪身已到凌云身边,蹲下探查,黑袍拂过地面,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快传太医!”
她立刻运指如飞,连点凌云几处大穴,试图封住血流,延缓生机流逝,但那不断扩大的血晕显示着伤势的严重。
寒惊容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脸色煞白,她只是想看好戏,顺便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怎会料到事情急转直下,演变成如此血腥的局面!
殿内的侍卫们也慌了神,进退失据。
偏殿之中,方才的勾心斗角、言语机锋,此刻全都化为死寂般的震惊与蔓延开来的血腥气。只有凌云公主微弱的、带着血沫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急速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