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皓睁开眼的瞬间,数据终端的光还在闪。屏幕上的代码流没停,反而越滚越快,像是有人在另一头拼命往里塞东西。他抬手按住面具边缘,那行“勿信终音”微微发烫,像块刚从火里捡出来的铁片。
“别接。”杨默蹲在他旁边,扳手抵着甲板缝,“你现在脑子还没清,再连上去,谁知道会拽出几个‘你’来。”
沈皓喘了口气,手指在空中停了几秒,猛地一划。几道虚拟窗口弹出来,又被他快速关闭。最后只剩下一个灰底黑框的隔离协议,是他昨晚偷偷埋进织网者底层的后门。
“我把非核心端口全锁了。”他说,“现在它能传数据,但没法反向读我。”
张兰芳站在船边,刀尖点着冰面:“那你倒是说说,刚才那玩意儿到底算哪出?演完独角戏还想拉全场陪葬?”
“不是我想连。”沈皓声音有点抖,“是它自己撞进来的。就像……门没关,风就往里灌。”
苏晴靠在栏杆上,潮汐琴搁在膝头,琴弦还在轻轻震。“风不对劲。”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极光颜色变了。”
我们顺着她视线看去,原本淡绿色的光带现在泛着紫红,像淤血渗进玻璃纸。更怪的是,那些光开始打旋,一圈圈往下压,快贴到海面了。
“狗王。”周小雅突然喊了一声。
狗王耳朵一竖,从沈皓脚边站起来,脖子上的苹果核项圈发出微弱银光。它走到船沿,低头嗅了嗅海水,然后转头冲我们叫了两声——短促、急迫,跟平时撒娇那种哼唧完全不一样。
“它说水里有动静。”周小雅摸了摸额角,忆瞳亮起来,“不止是浮游生物,还有……某种频率在共振。”
杨默站起身,把扳手插回腰带。“那就别等它浮上来。晴子,琴还能用吗?”
苏晴没说话,直接掀开外衣,把潮汐琴抱起来。她蹲在船沿,慢慢将琴身浸入海中。刚碰到水面,整片海域突然亮了一下,像是谁在海底开了盏灯。
“成了?”张兰芳凑过去。
“没那么简单。”苏晴咬着牙,“它在吸我的力气。”
她的手指泡在水里,指尖发白,可琴却没有发出声音。相反,海底下开始有东西往上涌——成群的发光小虫,芝麻粒大小,聚在一起像流动的星河。它们绕着琴身打转,逐渐拼出一根根弧形光骨,从深海一直延伸到水面,最后组成一头巨鲸的骨架轮廓。
“这玩意儿……是罗盘?”张兰芳瞪着眼,“谁家罗盘长骨头?”
“鲸骨本来就是古时候北极人导航用的。”周小雅盯着那骨架,“传说他们把死鲸埋在雪地里,靠骨骼指向判断方向。”
“现在倒好,活的给咱们指路。”杨默啐了一口,“问题是谁信得过?”
话音刚落,天上那团极光猛地炸开,六条光带呈放射状射向四方,每一条都悬浮着密密麻麻的星轨符文,远远看去,像六条通往天际的阶梯。
“六条路?”沈皓皱眉,“星图上明明只标了一条。”
“假的。”周小雅闭了下眼,又睁开,“我刚才用忆瞳扫了最左边那条,符文里面藏着东西——像是黑色的丝线,在动,像……触须。”
“噬能体的手笔。”杨默冷笑,“拿咱们的记忆喂出来的幻象,专挑软肋下手。”
“那怎么分真假?”张兰芳握紧赤霄,“总不能一条条试过去,试错一次命就没了。”
“不用试。”苏晴还在水里泡着琴,“鲸骨罗盘已经给出了答案。你们看它的头朝哪。”
我们顺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由光虫组成的鲸首,正稳稳指向西北方。
张兰芳二话不说,提刀跃起。赤霄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弧,直劈最近的一团冰雾。轰的一声,雾散了,露出其中一条航道的底部——符文闪烁不定,而那所谓的“光路”,竟是一层薄冰撑着,下面全是空的。
“操。”她落地时踉跄了一下,“真敢拿玻璃当桥啊?”
“不止一条。”周小雅快步走到另一边,忆瞳再次亮起,“东南那条也有问题,符文能量波动不稳定,像是被人临时贴上去的标签。”
“剩下四条呢?”杨默问。
“我看不清。”她摇头,“太远了,而且……它们都在轻微震动,像在呼吸。”
沈皓这时站了起来,面具上的蓝光一闪一闪。“我试试用织网者过滤信号。虽然主通道被堵了,但还能走旁路扫描。”
他盘腿坐下,双手搭在膝盖上,嘴里念叨着什么。几秒后,他猛地睁眼:“西北那条没有数据残留!其他五条都有重复编码痕迹,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
“那就是它了?”张兰芳咧嘴,“总算有个准信。”
“等等。”杨默从腰带上抽出扳手,蹲下来敲了敲甲板。咚、咚、咚。三下之后,他把手贴在地上。
几秒钟过去,扳手尾端忽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被远处什么东西牵着抖。
“十二条。”他低声说。
“啥十二条?”张兰芳没听清。
“共鸣点。”杨默抬头,“真正的航道不是靠眼睛看出来的。是靠感应。我这把破扳手刚才收到了十二次脉冲,间隔一致,频率稳定。只有和星髓网络真正连接的路径,才会产生这种同步震动。”
“所以其他五条为什么也有符文?”周小雅问。
“鱼饵。”杨默冷笑,“先给你个看得见的奖励,等你踏进去,才发现脚下是深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晴还在水里撑着琴,“我快撑不住了,这琴吸得越来越狠。”
“让她收手。”杨默站起来,“罗盘已经指明方向,再耗下去人要被抽干。”
苏晴点点头,慢慢把琴往上提。就在琴身离水的刹那,整片鲸骨罗盘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光,随即碎成无数光点,沉入海底。
她瘫坐在甲板上,嘴唇发青。
“行了。”杨默走到船首,面向西北,“所有人准备。调航向,进真实航道。”
张兰芳把赤霄插回背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冰渣:“这回可别又是个坟包。”
“坟不坟的进了才知道。”杨默回头看了眼沈皓,“你还行吗?”
沈皓扶着舱门站稳:“只要别让我再看见十二个自己,我都行。”
周小雅走到他身边,轻声说:“刚才……你看到的那些‘你’,有没有一个选择了放弃?”
沈皓沉默了几秒,摇头:“没有。哪怕最坏的那个,也在挣扎。”
“那就够了。”她说。
船体开始缓缓转向,发动机发出低沉的嗡鸣。海面平静得出奇,连风都停了。只有那条西北方向的极光航道,静静悬在空中,符文流转,像是在等待我们踏入。
狗王猛地昂起头,耳朵直直地竖着,盯着冰层下方。
我顺着它目光看去,隐约听见一种声音——不是风,不是浪,也不是冰裂。
是脚步声。
很多很多的脚步声,从极远的地方传来,正朝着我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