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的静默中,午后的天气渐渐的放晴。
天光透过长窗照进来,空气中微微浮动的尘影都清晰可见。
姜晗坐在那里,并未立即开口。
她的手中摩挲着一件成色上佳的翡翠玉佩,苏亦安立在远处只能瞧着她手中的动作,却看不见那翡翠玉佩上的纹络。
苏亦安见姜晗的目光渐渐地看向自己,不由得垂首而立。
殿内有些闷,感觉到无形压力的苏亦安连大气都不曾喘,微微窒息感让他额头泛起丝丝汗珠。
“苏公子。”
姜晗缓缓开口,语气中是疏离、是威严。
“小九在和林家那小子的新婚之夜,出逃相府跳下护城河。
她福大命大兜兜转转流落宁国成为你的冲喜新娘,与你朝夕相处。
得知小九的身份后,你分家利用为宁王办事的机遇,留存自己的力量......
这其中的每一件事,本公主都知之甚详。”
听姜晗平淡的语气说着他们在宁国的点点遭遇,苏亦安垂着的眼眸忍不住颤动着,然而他的面上却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你是个商人,这商人自古以来都是重利轻离别。你苏家世代经营,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本事,想来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吧。”
姜晗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然而就是这样的淡然,却比任何鄙夷都要伤人。
姜晗的话淡淡的却是直接点醒了苏亦安一直试图忽略的身份差异,这让苏亦安袖中的手不禁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显然姜晗的话并没有说完,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更是直接将话锋转向了更加致命的地方,言语间虽然是关心,却极度的残忍:
“更何况,你可知道,就是你这身子,便是那药王谷的谷主也仅仅是只能让你维持着。你这先天的心疾,随时都可能犯病,随时都可能死去。”
姜晗故意的顿了顿,看着苏亦安的暗淡的表情,接着说道:
“小九的心思在我看来,不过是一时间的新鲜感罢了。
你给不了她长久的安稳,甚至可能会让她在得到短暂的欢愉依赖之后,承受更长久更致命的伤害与拖累。我想你是聪明人,这些道理应该是明白的。”
“拖累......”
苏亦安心中一紧,他最怕的就是这个词。心中那密密麻麻的的钝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他险些难以维持表面的平静,这是他心底最脆弱、最不愿意提起的地方。
苏亦安下意识就想要抬手按住胸口那隐隐作痛的地方,却被他强行的克制住了。
他努力的挺直脊背,不想在姜晗面前泄露一丝脆弱。
苏亦安缓缓抬起眼,直面姜晗的看着自己淡淡的目光。
他不卑不亢的说道:
“长公主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苏某确是一介商贾,这身子又是个朝不保夕的料。”
姜晗见苏亦安如此坦荡的承认,眼中略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劝诫: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跟来?为何还不放手?你若真心为她,便应该明白,适当的远离,才是为了她好。
林平州那孩子,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也许他有些事做的确实有所偏差,可在我眼里,他对小九数年如一日的执着,也是很难得的。
那林相的心思,我也早早的就清楚,只不过,林相是林相,林平州是林平州......
小九看不懂的,我看的却十分清楚。”
姜晗起身,从上首走下来。她走到苏亦安身边,一字一句对苏亦安说着:
“林平州他,无论是家世、才貌、甚至是体魄,无疑都是小九真正的良配。”
午后的日光落在姜晗雍容华贵的面容上,她倾身靠近苏亦安,开口给出了极其优渥的条件:
“这样,你离开小九。无论你是回到宁国去,还是留在姜国。本宫答应你,皆可保你商路畅通,富贵平安。
至于眼前这些,不过是镜花水月。如今陛下崩逝去,姜国怕是会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平静。
小九是陛下的女儿,更是身在泥潭。恐怕还会越陷越深,你的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宫是过来人,你们口中的那些情啊、爱啊的,我也经历过,我也懂得。
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执念,一时间的短暂的冲动,选择本宫给你的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时间,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苏亦安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午后的光勾勒出他清瘦得有些过分的侧影。
姜晗的每一句话,都在提醒着他的身体是如此的残破,每一句话都在说他的身份是多么的不堪。
他胸口疼痛在加剧,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一股更深的更坚韧的力量,在他的心底油然而生。
苏亦安再次抬眼,目光穿过殿内淡淡的光影,直直的望向姜晗,丝毫不曾有半分畏惧。
他略微惨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极淡的却非常坚定的笑:
“长公主殿下的美意,苏某感激不尽。不过,苏某虽然是个商人,却也知道这世间有些利,倾国难换,有些别离之痛,更甚刮骨割肉。”
苏亦安眼神坚定,缓缓道出后面的话:
“长公主殿下说苏某的这身子朝不保夕,确实没错。然而对苏某来讲,正是因为这样,余下的每一秒,苏某才倍感珍惜。
况且,苏某不是拖累......只要苏某还有一息尚存,便是此志不渝。纵是粉身碎骨,我亦会挡在她的身前,拼尽我的全部为她尽可能的挡下风雨。”
苏亦安微微停顿,朝着姜晗的方向迈了一步:
“至于,林平州......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就知道,我对九公主的心意便一定不如他?
若说其他,我认。若说这份心意,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此刻的苏亦安是发自内心的自信,他平静的说着自己内心的所想,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哀求。
像是在说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可他话中的坚定的语气,就像是他的心一样坚定。
姜晗看着苏亦安,像是才正眼的瞧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