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汉东的局面,早有端倪。
这里头,一边是李常务亲自抓的改革试验田,另一边则是沙瑞金向上递出的一份投名状。
他们这帮人,早就盘算着把汉东变成自己仕途跃升的跳板。
这一点,沙瑞金心里明镜似的。
可他知道归知道,却无力扭转,只能尽力拖延、缓和节奏。
但周强的动作就不一样了——他的介入,本身就传递了一个信号:有人不希望事情按这个方向发展。
而这,正是关键所在。
有了巡视组的存在,压力便能分担不少。
再加上断桥事件尚未平息,李达康又被牵扯进诉讼风波,几件事叠加在一起,足以让整个局势的发展不至于失控。
若能借势而为,让易学习理顺脉络,顺势推一把房地产这股东风,既能拉动经济上一个台阶,又不至于烧过头,才是真正的掌控之道。
不是说房地产不好——对地方而言,这本就是见效最快的增长路径。
可凡事都得讲个度,一旦失衡,后患无穷。
高育良看得透彻。
可他是省正府一把手,发展是硬任务,责任在肩,不得不慎重应对。
可要他彻底否决这个试点,也做不到。
正因如此,矛盾才真正浮现。
想到这儿,高育良缓缓开口:
“同伟,不管周强现在打什么主意,对我们来说,这都是机会——增强我们自身力量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我相信你也能看明白。”
他顿了顿,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只要巡视组来了,哪怕动机再复杂,客观上也是在帮我们分压。
至于周强心里怎么想,我们管不了,也不该去管。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们的重心只有一个——守住汉东,不让它出乱子。
其他的事,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他冷笑一声,续道:“再说,巡视组是他们主动来的,又不是我们低头去请的。
要是我们求上门,那是欠人情;现在是他们按规定办事,我们不过是配合上级工作,哪有什么错?同伟,你说是不是?”
“我们所做的一切,图的是什么?是汉东能稳住、能发展。
至于上面那些争斗,离我们还远。
就算真波及到了——”他声音一沉,“在汉东的地界上,谁敢搅局,我不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都对不起我这个省掌的位置。
你说呢?”
祁同伟听着这番话,心头微震——这不像平时那个温文尔雅的高育良。
向来以儒雅持重着称的人,怎会说出这般锋利的话?
但他转念一想,却是豁然开朗。
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其实道理很简单:关键是,这事不是他们求来的,而是对方主动踏入局中。
这才是根本区别。
毕竟此时此刻,无论周强如何运作,只要是涉及汉东的事,最终都绕不开他和高育良两人。
这个权力结构,谁也撼动不了,哪怕天王老子亲至,也得按规矩来。
这么一想,思路顿时清晰开阔。
至于所谓“试点”的名义,反倒不再重要。
如今祁同伟的布局早已铺开,只需易学习将体制内的空缺补全,一切便可运转如常。
房地产若放任自流,确实是洪水猛兽;可一旦纳入秩序轨道,反而能成为推动发展的利器。
牺牲一部分短期利益,换取长期稳定与增长,这笔账,祁同伟算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此刻并不焦虑,反而从容。
他抬头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果然大半已经见底。
再看高育良,正小口品着冰酒,神情微醺,显然已有几分醉意。
祁同伟忍不住苦笑。
难怪说话这般直白凌厉,原来是酒劲上来了。
正欲开口,忽然门铃响了。
此时已是深夜,这声铃响显得格外突兀。
若是吴老师回来,定会直接开门进来,从不按铃;其他人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座院子安保严密,没有预约,外人连大门都进不了。
祁同伟虽不常住此地——以前没进常委时,出入还得提前报备,门口的武警根本不认你是谁。
他们是内卫系统的人,与地方毫无瓜葛。
直到现在他有了足够的身份地位,才能自由通行。
可眼下这门铃,偏偏响了。
诡异之中带着一丝不安。
但祁同伟没有多言,只沉默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人竟是田国富,祁同伟着实愣了一下。
他压根没料到会在这儿碰上他。
而田国富看到祁同伟也在,同样一怔。
原本他是想趁着夜深人静,来跟高育良打声招呼,顺道递个话。
可推门一看,屋里灯火通明,祁同伟竟坐在里面,这倒让他有些意外。
按理说,祁同伟还在京城办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这惊讶也只是一闪而过。
田国富很快恢复常态,脸上堆起笑容,语气亲热地开口:“同伟啊,你也在这?育良省掌还没歇下吧,我看灯还亮着。
我刚在外面散个步,顺脚就过来看看。”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牵强。
谁家散步专往领导门口绕?更何况他平日里也没见常来串门。
但祁同伟心知肚明,也不点破——人家既然来了,自然有事。
至于什么事,他不想猜,也没必要问。
他微微一侧身,笑着让出位置:“田书籍,您来了那就快请进。
吴老师今天出门了,我和老师喝两杯聊聊天。
您难得过来,正好一起热闹热闹。”
说完,他又朝客厅里的高育良扬声说道:“老师,田书籍到了。”
随即关上门,引着田国富走了进去。
高育良依旧坐在岛台前,纹丝未动。
在外头开会时或许还会给几分面子,可在这自己家里,他不必掩饰什么。
听见声音,只是随意抬手招呼了下:“老田啊,来啦?坐,坐下说话。
正好,陪我喝一口。”
此时的高育良已有几分酒意,神情比平日松快许多,甚至带点少有的随性。
换作平常,这种姿态几乎不可想象。
可田国富非但没有半分不适,反而心里一暖。
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虽说挂着纪委一把手的头衔,在省韦常委里也算一号人物,但在高育良面前,终究差着一层天。
别说现在,早些年高育良还是副职的时候,他见了面都得低头哈腰,背后抱怨两句也就罢了,真碰上面,连大声喘气都不敢。
如今更是如此。
这位可是主政一方的省掌,是真正掌舵的人。
眼下这份不拘小节,反倒说明关系近、没外心。